典故紀聞 (明)余繼登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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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錄
點校說明
序
卷一
卷二
卷三
卷四
卷五
卷六
卷七
卷八
卷九
卷十
卷十一
卷十二
卷十三
卷十四
卷十五
卷十六
卷十七
卷十八
跋
典故紀聞 (明)余繼登撰
校點說明
典故紀聞十八卷,明余繼登撰。余繼登字世用,交河(今河北省屬縣)人。萬曆五年進士,累官至禮部尚書,曾與修明會典。他因為曾充任正史副總裁,熟悉列朝實錄和起居注,此書即是摘撮實錄及起居注的材料編成的。當然,他並非無選擇地抄書,而是將他認為有關「治道」的史料摘抄並加以排列對比,附以己見,想使讀者從中看出行政之得失。
關於此書編纂的目的,馮琦的序言說得很清楚,摘錄於後:
「余與世用偕官史局,別僦舍而共處,稍謝造,請取古人己事差次之。而世用曰:『取法於遠,不如近也。』即又取當代事為一編,而世用曰:『吾與其繁也寧簡,事可循,言可紀,不必見自己出也。以魏弱翁之才,其大者乃在條上漢家諸名臣故事耳。余以為與其取諸名臣奏牘,不如徵列聖之典謨也。』於是世用視諸故府紀所見聞,久而成帙,屬余更定,摛為十八卷。凡關國家大政大本則書,非大事而於世為急則書,非大非急,而為異聞見則書,非異而事所從起則書。」
由此可以看出,所謂典故者,即指大政、時弊、異聞與事所從起而言。因而書中所記,涉及明代制度的各個方面。它所記事從明初至隆慶,卷一至卷五記明太祖朝事,卷六至卷七為明成祖朝事,卷八至卷十為仁宗和宣宗朝事,卷十一至卷十三為英宗、代宗朝事,卷十四至卷十六為憲宗、孝宗、武宗朝事,卷十七為世宗朝事,卷十八為穆宗朝事。
典故紀聞一書,為研究明代的政治、經濟,尤其是關於典章制度等方面提供了有用的史料,有些史料不見於它書的記載,或它書記載不詳,就更值得重視了。
如明初的役法中,有所謂「均工夫」一項,具體內容,本書卷二記載:「國初,中書省議役法,每田一頃出丁夫一人,不及頃者,以別田足之,名曰『均工夫』。太祖曰:『民力有限,徭役無窮,當思節其力,毋重困之,民力勞困,豈能獨安?自今凡有興作,不得已者,暫借其力,至於不急之務,浮泛之役,宜罷之。』」
關於明代宗藩親王、郡王以及以下各將軍的俸祿數量,據續通考云:「洪武五年,定諸王宗人祿米,每歲,親王五萬石,靖江王二萬石,郡王六千石,郡王諸子年十五,人賜田六十頃,為永業。」至洪武二十八年,由於糜費日廣,有減親王、郡王祿米之舉。本書卷五載:
「太祖謂戶部尚書郁新曰:『朕今子孫盛,原定親王歲祿各五萬石,今天下官吏軍士亦多,俸給彌廣。其斟酌古制,量減各王歲給,以資軍國之用。』於是定親王萬石,郡王二千石,鎮國將軍一千石,輔國將軍八百石,奉國將軍六百石,鎮國中尉四百石,輔國中尉三百石,奉國中尉二百石。公主及駙馬二千石,郡主及儀賓八百石,縣主及儀賓六百石,郡君及儀賓四百石,縣君及儀賓三百石,鄉君及儀賓二百石。皇太子 次嫡子、庶子既封郡王,必俟出閣,然後歲賜,與親王子已封郡王者同,女俟及嫁,然後歲賜,與親王女已嫁者同。郡王嫡長子襲封郡王者,歲賜比始封郡王減半支給。」
這樣的史料,雖然我們在明實錄中也能查得,但編者這樣簡明揭櫫出來,無疑對於研究明代的宗藩制度及其相應的政治、經濟等狀況,提供了方便條件。
明代官吏的薪俸之中,有所謂「折俸布」,實際即是以物代俸,其間的弊病,卷十五則言之甚悉:
「官吏折俸布舊於甲字庫折支者,每闊白布一匹折米四十石。成化十六年,戶部以為言,始改折三十石。然布極細者不過值銀二兩,而米遇貴,石值銀一兩,已有懸絕,後又以粗棉布值銀三四錢者支與,是粗布一匹,準價銀三十兩矣,從古所未有也。」實際上是用三四錢銀子充三四十兩俸銀之數。對於官吏尚且如此,對普通百姓又是如何,那就可想而知了。本書同卷還有致仕官薪俸之記載:「成化十五年,太子少保戶部尚書楊鼎乞致仕,特賜敕允之,仍給月米二石,歲夫四名。先是,大臣致仕,未有給米撥夫例,有之自鼎始。」可知在明代官吏致仕以後是沒有薪俸的,從楊鼎始開此例,且數量極微,堂堂戶部尚書,退休以後僅每月給區區二石米,其他可知。當然,這樣規定,只是一種表面文章,並不能說明官吏的實際收入。但對研究官制史仍不失為有用的資料。
明代的宦官誤國,在中國歷史上是突出的。但宦官之所以能取得權勢,在有明一代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。明太祖朱元璋鑒於歷代的經驗教訓,再三詔示內外,並採取了相應的措施,以防止宦官干預政事。本書對這一點是非常注意的,卷二有條說:
「太祖嘗謂侍臣曰:『吾見史傳所書,漢、唐末世,皆為宦官敗蠹,不可拯救,未嘗不為之惋歎。此輩在人主之側,日見親信,小心勤勞,如呂強、張承業之徒,豈得無之?但開國承家,小人勿用,聖人之深戒。其在宮禁,止可使之供灑掃給使令傳命令而已,豈宜預政典兵?漢唐之禍,雖曰宦官之罪,亦人君寵愛之使然。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預政,雖欲為亂,其可得乎?』」
為此,遂專門設立糾察內官的機構,並對一些企圖干預朝政的太監進行制裁:
「洪武六年十月,太祖嘗命禮部考究前代糾劾內官之法,禮部議置內正司,設司正、司副,專掌糾察內官失儀及不法者。」
「有內使以久事內廷,從容言及政事者,太祖即日斥遣還鄉,命終身不齒。因諭群臣曰:『自古賢明之君,凡有謀為,必與公卿大夫謀諸朝廷,而斷之於己,未聞近習嬖幸之人得與謀者。況閽寺之人,朝夕在人君左右,出入起居之際,聲音笑貌,日接乎耳目,其小善小信,皆足以固結君心。而便嬖專忍,其本態也,苟一為所惑,而不知省,將必假威福竊權勢以干與政事,及其久也,遂至於不可抑,由是而階亂者多矣。朕嘗以是為鑒戒,故立法,寺人不過侍奉洒掃,不許干與政事。今此宦者,雖侍朕日久,不可姑息,決然去之,所以懲將來也。』」
盡管如此,到明代中後期,由於皇帝嗜好便嬖,宦官投其所好,久之遂至干政典兵,終於釀成亂階,明朝之亡,宦官亂政也是其重要原因之一。
此書在記載有關明代政事、典章制度之中,有時也直接或間接地透露一些社會情況,雖然此類記述並不多見,但有些確有一定的史料價值,可供研究明事的人參考摭採。如卷十五中有一條記述成化年間民間起事用以宣傳煽動的書籍,備舉這些書名,即為不見於它書的不可多得的史料,這些書雖已不可得見,但畢竟能提供大致情況。
「成化年間,因擒獲妖人,追其妖書圖本,備錄其名目,榜示天下,以曉諭愚民。是書有:番天揭地搜神記經、金龍八寶混天機神經、安天定世繡瑩關、九龍戰江神圖、天空知賢變愚神圖經、鎮天降妖鐵板達、通天混海圖、定天定國水晶珠經、金鎖洪陽大策、金鋒都天玉鏡、六甲明天了地金神飛通黑玩書、通天徹地照仙鑪經、三天九關夜海金船經、九關往返纂天經、八寶擎天白玉柱、夫子金地歷……」
此外,本書記載了不少典章制度的開始形成的具體事件和具體時間,如卷十五關於殿試改為農曆三月十五,是由於成化八年三月初一悼恭太子發引,以後因之。卷十七關於太倉銀庫每月報出納之數,始於嘉靖三十八年。這類記載,都可與其他史籍相參稽,為研究制度的興廢沿革,提供了具體的資料。
典故紀聞一書,也存在明顯的缺點。四庫提要深詆其「帝曰云云之屬,多屬空談,大抵皆記注實錄潤色之詞。亦頗及瑣屑雜事,不盡關乎政要,如太祖攻婺城時,見五色雲。無論其事真偽,總不在法戒之列。又如成祖時靈邱民一產三男,有司議給至八歲,成祖命給至十歲,亦細故,不足毛舉也。」「空談」云云,未免言之過甚,但所指摘其毛舉細故,確中本書之弊。和其他筆記作者一樣,余繼登也頗喜歡記一些瑣屑乃至荒誕不稽的事情。除四庫提要所指出者外,如本書開宗明義第一條即言明太祖假寐得神蛇,以為日後得天下之吉兆。又如太祖夢人以璧置於項,繼而項肉隆起,遂成硬骨等等。這類條目實屬書中的糟粕。
本書初刻於明萬曆時(王象乾刊),題曰皇明典故紀聞,畿輔叢書即據此本再刻,後來叢書集成又據畿輔叢書本排印。畿輔叢書本校勘頗精,是此書最好的本子。
這次整理,以畿輔叢書本為底本,通校了明萬曆時王象乾刊本,校改之處,在每卷卷末的校勘記裏說明,以備讀者檢核。原書無目錄,書前目錄係校點者所加。限於校點者的水平,錯誤恐當不免,望讀者隨時指正。
序
余與世用偕官史局,別僦舍而共處,稍謝造請,取古人己事差次之。而世用曰:「取法於遠,不如近也。」即又取當代事為一編,而世用曰:「吾與其繁也寧,事可循,言可紀,不必見自己出也。以魏弱翁之才,其大者乃在條上漢家諸名臣故事耳。余以為與其取諸名臣奏牘,不如徵列聖之典謨也。」於是世用視諸故府紀所見聞,久而成帙,屬余更定,摛為十八卷。凡關國家大政大本則書,非大事而於世為急則書,非大非急,而為異聞見則書,非異而事所從起則書。中丞王公取以付梓人,刻未竟而世用卒。嗟哉!世用所論次未及施用也,然可謂有其意矣。
賜進士出身通議大夫、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、國史玉牒副總裁、前詹事府少詹事掌院事、直起居注、經筵日講官北海馮琦序。
典故紀聞卷一
太祖攻陳埜先時,方假寐,有蛇緣臂而走,左右驚告,視之,蛇有足,類龍而無角。意其神也,祝之曰:「若神物則棲我帽纓中。」蛇徐入纓中,太祖舉帽戴之,遂詣敵營,設詞諭降寨帥。既歸,忘前蛇,坐久方寤,脫帽視之,蛇居纓中自若。迺引觴自酌,因以飲蛇,蛇亦飲,遂蜿蜒繞神櫝,矯首四顧,復俯神主頂,若鏤刻狀,久之升屋而去。
太祖克采石,諸將見糧畜,各欲資取而歸。因令悉斷舟纜,推置急流中,舟皆順流東下。諸軍驚問故,太祖曰:「成大事者不規小利,今舉軍渡江,幸而克捷,當乘勝徑取太平。若各取財物以歸,再舉必難,大事去矣。」於是率諸軍進取太平。
太祖攻太平,先令李善長為戒戢軍士榜,及拔城即張之。士卒方剽掠,見榜愕然不敢動。有一卒違令,即斬以徇,城中肅然。
陳埜先攻太平,太祖按兵城上,令徐達等轉戰至城北。忽有雙龍見於陣上雲端,敵眾驚愕仰視,我師因大破之,遂擒埜先。
太祖擒陳兆先,降其眾,擇其驍勇者五百人置麾下,五百人疑懼不自安。太祖覺其意,至暮,悉令入衛,屏舊人於外,解甲酣寢。乃相謂曰:「既活我,又以腹心待我,何可不盡力圖報?」及攻安慶,多先登。
太祖既定金陵,欲發兵取鎮江,召諸將徐達等將兵往,戒之曰:「吾自起兵,未嘗妄殺,汝等當體吾心,戒戢士卒,城下之日,毋焚掠毋殺戮。有犯令者,處以軍法,縱之者罰,無赦。」諸將頓首受命。及克鎮江,城中晏然,民不知兵。
太祖初設營田司,以元帥康茂才為營田使,諭之曰:「理財之道,莫先於農。春作方興,慮旱澇不時,有妨農事,故命爾此職,分巡各處,俾高無患乾,卑不病澇,務在蓄洩得宜。大抵設官為民,非以病民,若但使有司增飾館舍,迎送奔走,所至紛擾,無益於民而反害之,非付任之意。」
太祖為吳王時,命按察司僉事分巡郡縣錄囚。左右或言:「去年釋罪囚,今年又從末減,用法太寬則人不懼法,法縱弛無以為治。」上曰:「用法如用藥,藥本以濟人,不以斃人,服之或誤,必致戕生。法本以衛人,不以殺人,用之太過,則必致傷物。百姓自兵亂以來,初離創殘,今歸於我,正當撫綏之。況其閒有一時誤犯者,寧可盡法乎?大抵治獄以篤厚為本,少失篤厚,則流入苛刻矣。所謂治新國用輕典,刑得其當,則民自無冤抑,若執而不通,非合時宜也。」
太祖為吳王,即立管領民兵萬戶府,諭省臣曰:「古者寓兵於農,有事則戰,無事則耕,暇則講武。今兵爭之際,當因時制宜。所定郡縣,民閒豈無武勇之材?宜精加簡拔,編緝為伍,立民兵萬戶府領之。俾農時則耕,閑則練習,有事則用之,事平,有功者一體陞擢,無功者令還為民。則民無坐食之弊,國無不練之兵,庶幾寓兵於農之意也。」
太祖自宣至徽,儒士唐仲實、姚連來見,因言:「主公開創之功,超於前代,然今日民雖得所歸,而未遂生息。」太祖曰:「此言是也。我積少而費多,取給於民,甚非得已,亦皆為軍需所用,未嘗以一毫奉己。民之勞苦,恆思所以休息之,曷嘗忘也。」
太祖攻婺城,未破先一日,有五色雲見城西,氤氳似蓋,城中望之以為祥。及城下,乃知為駐蹕之地。
儒士范祖幹初見太祖,持大學以進曰:「帝王之道,自修身齊家以至於治國平天下,必上下四旁均齊方正,使萬物各得其所,而後可以言治。」太祖曰:「聖人之道,所以為萬世法。吾自起兵以來,號令賞罰一有不平,何以服眾?武定禍亂,文致太平,悉此道也。」
太祖為吳王時,召儒士許元、葉瓚玉、胡翰、吳沈、汪仲山、李公常、金信、徐孳、戴良、童翼、吳履、張起敬、孫履,皆會食省中,日令二人進講經史,敷陳治道。
太祖既定寧越,欲取浙東諸郡,集諸將諭之曰:「仁義足以得天下,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,夫克城雖以武,而安民必以仁。吾師比入建康,秋毫無犯,故一舉而遂定。今新克婺城,民始獲甦,正當撫卹,使民樂於歸附,則彼未下郡縣,亦必聞風而歸。吾每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縣不妄殺人,輒喜不自勝,蓋師旅之行,勢如烈火,火烈則人必避之。故鳥不萃鷹鸇之林,獸不入網羅之野,民必歸敦厚之政。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,非惟國家所利,在己亦蒙其福,為子孫者,亦必昌盛。」
太祖起兵時,所招安郡縣將士,皆徵糧於民,名曰「寨糧」,民甚病焉。胡大海以為言,遂罷之。
太祖為吳王時,方國珍以金玉飾馬鞍來獻,太祖曰:「吾方有事四方,所需者文武材能,所用者穀粟布帛,其他寶玩非所好也。」卻其獻。
太祖視事東閣,天熱甚,汗溼衣,左右更衣以進,皆經澣濯者。參軍宋思顏曰:「主公躬行節儉,真可示法子孫。臣恐今日如此,而後或不然,願始終如此。」太祖喜曰:「此言甚。他人能言,或惟及於目前,而不能及於久遠,或能及於已然,而不能及於將然。今思顏見我能行於前,而慮我不能行於後。信能盡忠於我也。」乃賜之幣。
句容有虎為民害者,太祖遣人捕獲之,令養於民閒,飼以犬。宋思顏以為擾民無益,太祖欣然,即命取二虎一熊殺之,分其肉賜百官。
越國公胡大海嘗言:「吾武人不讀書,然吾行軍惟知有三事:不殺人,不虜人婦女,不焚毀人廬舍。」故其軍一出,遠近皆趨附之,可為行兵者之法。
僉院常遇春守金華,其部將有擾民者,衢州總制王愷執而撻之市。遇春怒,使人讓之,愷曰:「民者國之本,將軍上股肱,肯令傷其本乎?撻一部將而萬民安,亦將軍所樂聞也。」遇春謝之。
太祖初命諸將於龍江等處屯田,惟康茂才所屯充牣。乃下令申諭諸將曰:「興國之本,在於強兵足食。昔漢武以屯田定西戎,魏武以務農足軍食,定霸興王,莫不由此。兵興以來,民無寧居,連年饑饉,田地荒蕪。若兵食盡資於民,則力重困,故令爾將士且耕且戰,數年以來,未見功緒。惟茂才所屯,得穀一萬五千餘,以給軍餉,尚餘七千。以此較彼,地力均而入有多寡,蓋人力有勤惰故耳。自今宜及時開墾,以收地利,庶兵食充足,國有所賴。」
太祖謂中書省臣曰:「自古聖帝明王建邦設都,必得賢士大夫相與周旋,以成至治。今土宇日廣,文武並用,卓犖奇偉之士,世豈無之?或隱於山林,或藏於士伍,非在上者開導引拔之,則在下者無以自見。自今有能上書陳言敷宣治道武略出眾者,參軍及都督府俱以名聞。若其人雖不能文章,而識見可取,許謁闕面陳其事,吾將試之。」
太祖謂左相國徐達曰:「禮法國之紀綱,禮法正則人志定,上下安,建國之初,此為先務。吾昔起兵濠梁,見當時之將,皆無禮法,恣情任私,縱為暴亂,不知馭下之道,是以卒至於亡。今吾所任將帥,即與定名分,明號令,故諸將皆聽命。爾等為吾輔相,當守此道,無謹於始而忽於終也。」
太祖嘗謂群臣曰:「剽悍驕暴,非人之性也,習也。苟有禮法以一之,則剽悍者可使柔,驕暴者可使循帖,若踶囓之馬,調御有道,久則自然馴熟。屬茲草創,苟非禮法,人無所守。然制禮立法非難,遵禮守法為難,此方今所當急者。」
太祖嘗曰:「論道經邦,輔弼之臣;折衝禦侮,將帥之職;論思獻納,侍從之任;激濁揚清,臺察之司。此數者,朝廷之要職也。至於繩愆糾繆,拾遺補過,諫諍之臣,尤難其人,抗直者或過於矯激,巽懦者又無所建明,必國爾忘家,公爾忘身,方可任之。不然,患得患失之徒,將何所賴也?」
太祖與諸將論用兵方略,因曰:「汝等非不善戰,然臨事決機,智或不足。宜親近儒者,取古人之書,聽其議論,以資智識。」
太祖見陳友諒鏤金床,曰:「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?」即命毀之。侍臣曰:「未富而驕,未貴而侈,所以取敗。」太祖曰:「既富豈可驕?既貴豈可侈?有驕侈之心,雖富貴豈能保?處富貴者,正當抑奢侈,宏儉約,戒嗜,慾猶恐不足以慰民望,況窮天下之技巧,以為一己之奉乎?其致亡也宜矣。覆車之轍,不可蹈也。」
太祖嘗謂群臣曰:「治國之道,必先通言路,言猶水也,欲其長流,水塞則眾流障遏,言塞則上下壅蔽。今予以一人,酬應天下之務,非兼聽廣詢,何以知其得失?詩曰『先民有言,詢于芻蕘』。夫芻蕘,至賤者也,古人尚有取於其言,況左右前後之人與我共事者,豈無一得之長乎?諸公有所建明,當備陳之。」又曰:「國家政治得失,生民之休戚繫焉。君臣之閒,各任其責,所行未當,即當速改,不宜有所隱避。若隱避而不言,相為容默,非事君之道,於己亦有不利。自今宜各盡乃心,直言無隱。」
太祖嘗謂中書省臣曰:「立國之初,致賢為急,中書百司綱領,總率群屬,須擇賢者與之共理。但任人之道,大小輕重各適其宜,若委重於輕,是以栱桷而為梁棟,委大於小,是以鍾庾而盛斗筲。」省臣對曰:「人有才者施於任使,宜無不可。」太祖曰:「莫邪之利,能斷犀象,以之斷石,則必缺;騏驥之駛,能致千里,以之服耒,則必蹶。要必處之得其宜,用之盡其才可也。」
太祖聞諸功臣家僮僕多有橫肆者,召徐達等諭之曰:「爾等從我,起身艱難,雖成此功,非旦夕所致。比聞爾等所畜家僮,乃有恃勢驕恣逾越禮法,此不可不治也。小人無忌,不早懲治之,他日或生釁隙,豈不為其所累?如治病,當急去其根,若隱忍姑息,終為身害。」
太祖時,曾下令,凡農民田五畝至十畝者,栽桑麻棉各半畝,十畝以上倍之,其田多者率以是為差。有司親臨督勸, 【 「勸」原作「勤」,誤,據明本改。】 惰不如令者有罰。不種桑,使出絹一匹,不種麻及棉,出麻布棉布各一匹。按此令常行,民安有不足於衣者?
太祖嘗命中書省錄用諸司劾退官,因謂省臣曰:「人之才能,各有長短,故治效有遲速。夫質朴者多迂緩,狡猾者多便給,便給者雖辦事,或傷於急促,不能無損於民;迂緩者雖於事或有不逮,於民則無所損也。」
太祖以儒士楊訓文為起居注,諭之曰:「起居之職,非專事紀錄而已,要在輸忠納誨,致主於無過之地,而後為盡職也。吾平時於百官所言,一二日外猶尋繹不已,今爾在吾左右,可不盡言?」他日復命訓文、滕毅集古無道之君若夏桀、商紂、秦皇、隋煬帝所行之事以進,曰:「往古人君所為惡皆可以為龜鑑,吾所以觀此者,欲知其喪亂之由,以為戒耳。」
太祖嘗下令曰:「王者之於士卒,既用其力,當卹其老,而寡妻弱子,尤宜優卹。予自兵興十有餘年,所將之兵,攻取四方,勤勞至矣。以其為親兵也,故遣守外郡以佚之,其有老羸嘗被創者,令其休養。營中死事物故者,妻子皆月給衣糧賑贍之。若老而思慕鄉土,聽令於應天府近便居止,庶去鄉不遠,以便往來,所給衣糧,悉如其舊。」
太祖嘗謂太史令劉基等曰:「國家愛養生民,正猶保抱赤子,惟恐傷之。苟無常制,惟掊斂以朘其脂膏,雖有慈父,不能收愛子之心。今日之計,當定賦以節用,則民力可以不困,崇本而祛末,則國計可以恆紓。」
太祖將營宮室,典營繕者以圖進,見其有雕琢奇麗者,即去之。謂中書省臣曰:「宮室但取其完固而已,何必過為雕斫?昔堯茅茨土階,采椽不斫,可謂極陋矣,然千古稱盛德者,以堯為首。後世競為奢侈,極宮室苑囿之娛,窮輿馬珠玉之玩,慾心一縱,卒不可遏,亂由是起。夫上能崇節儉,則下無奢靡。吾嘗謂珠玉非寶,節儉是寶,有所締構,一以朴素,何必雕巧以殫天下之力也!」
吳元年,有省局匠告省臣云:「見一老人,言吳王即位三年當平一天下,問老人為誰,曰:『我太白神也。』言訖遂不見。」省臣以聞,太祖曰:「此誕妄不可信!若太白神果見,當告君子,豈與小人語耶?今後凡事涉怪誕者,勿以聞。」
太祖嘗諭按察司僉事周滇曰:「風憲紀綱之司,惟在得人,則法清弊革。然凡事當存大體,苟察察以為明,苛刻以為能,下必有不堪之患,非吾所望於風憲也。」
太祖嘗禁種糯,其略言:曩以民閒造酒糜費,故行禁酒之令,今春米價稍平,頗有益於民,然不塞其源,而欲遏其流,不可也。其令農民今歲無得種糯,以塞造酒之源,欲使五穀豐積而價平,居民得所養,以樂其生,庶幾養民之實也。
太祖嘗念仁祖太后始葬時禮有未備,議欲改葬,問博士許存仁等改葬當何據,對曰:「禮,改葬易常服用緦麻,葬畢除之。」乃命有司制素冠白纓衫絰,皆以粗布為之。起居王禕曰:「此比緦麻為重矣。」太祖曰:「與其輕也寧重。」時有言改葬恐泄山川靈氣者,乃不復改。
太祖嘗謂中書省臣曰:「吾昔在軍中嘗乏糧,空腹出戰,歸得一食,雖甚粗糲,食之甚甘,今尊居民上,飲食豐美,心未嘗忘之。況吾民居於田野,所業有限,而供需百出,豈不重困?」於是免太平等府租賦有差。
太祖嘗謂中書省臣曰:「古人祝頌其君,皆寓警戒之意。適觀群下所進箋文,頌美之詞過多,規戒之言未見,殊非古者君臣相告以誠之道。今後箋文,只令文意平實,勿以虛詞為美。」
太祖嘗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,藏之祕府,以資覽閱。因謂侍臣詹同曰:「三皇五帝之書,不盡傳於世,故後世鮮知其行事。漢武帝購求遺書,而六經始出,唐虞三代之治始可得而見,甚有功於後世。吾每於宮中無事,輒取孔子之言觀之,如『節用而愛人,使民以時』,真治國之良規,孔子之言,萬世之師也。」
博士許存仁講尚書洪範至「休徵咎徵之應」,太祖曰:「天道微妙難知,人事感通易見,天人一理,必以類應,稽之往昔,君能修德,則七政順度,雨暘應期,災害不生;不能修德,則三辰失徵, 【 「失徵」明本作「失行」,於義較長。】 旱潦不時,乖異迭見,其應如響。今宜體此,下修人事,上合天道。」
吳元年,上海民錢鶴皋作亂,執華亭知縣馮榮,榮不屈,囚置獄中。及徐達遣指揮葛俊擒鶴皋,榮始出獄,即爭於俊曰:「反者鶴皋耳,餘皆良民,即有從者,亦皆迫脅,將軍必欲加兵,榮請先死,有邑無民,何以為治?」俊從之,全活甚眾。
太祖謂起居注詹同曰:「國史貴乎直筆,是非善惡皆當書之。昔唐太宗觀史,雖失大體,然命直書建成之事,是欲以公天下也。予平日言行可紀之事,是非善惡,皆當明白直書,勿宜隱諱,使後世觀之,不失其實也。」
前代朝賀,皆用女樂,我太祖吳元年始革去不用。
太祖嘗謂憲臣曰:「任官不當,則庶事不理,用刑不當,則無辜受害。辟之薅草萊者,施鎛不謹,必傷良苗,繩姦慝者,論法不當,必傷善類,故刑不可不慎也。夫置人於箠楚之下,屈抑頓挫,何事不伏,何求不得?古人用刑,蓋不得已,懸法象魏,使人知而不敢犯。辟之水火能焚溺,人狎之,則必傷,遠之則無害,水火能生人,亦能斃人。刑本生人,非求殺人也,苟不求其情而輕用之,受枉者多矣。故欽恤二字,用刑之本也。」
太祖時除郡縣官皆給道里費,知府五十兩,知州三十五兩,知縣三十兩,同知視知府五之三,通判推官五之二,州同知視府通判經歷,州判視府同知半之,縣丞主簿視知縣半之,典史十兩,著為令。又予文綺羅絹布,及其父母妻子,皆有差。蓋謂初授官,不免假貸於人,或侵漁百姓,故欲其奉公,不得不先養其廉如此。
太祖因試將士,諭之曰:「汝等知弓力乎?其力但能至百步,百步之外,又加五步焉,不能入矣。故善射者求中於百步之內,則弓無敗折之患。馭馬亦然,其力能至百里,百里之外加十里焉,則馬力疲矣。故善馭馬者,常使其力有餘而不盡,則馬無蹶傷之失,況攻戰之際,馬功居多,平原曠野,馳騁上下,無不從志,克敵追奔,所向無前,皆在馬力。若不於調養,使其力乏,則臨陣之際,必致敗事,無以成功矣。」因下令,將士不得私乘戰馬及載他物,違令者罪之。
太祖以久不雨,減膳素食,謂近臣吳去病曰:「予以天旱故,率諸宮中皆令素食,使知民力艱難。往時宮中所需蔬茹醯醬,皆出大官供給,今皆以內官為之,懼其煩擾於民也。」
吏有受贓者,事覺赴井死。太祖聞之,諭群臣曰:「彼知利之利,而不知利之害,徒知愛利,而不知愛身,人之愚孰有甚於此?君子聞義則喜,見利則恥,小人見利則喜,聞義不徙,是故君子舍生取義,小人則舍生為利,所為相反。今其人死不足卹。」其事可為世之貪污者戒。
太祖嘗召浙西降將,諭之曰:「吾所用諸將,多濠、泗、汝、潁諸州之人,勤苦儉約,不知奢侈,非比浙江富庶,耽於逸樂。汝等亦非素富貴之家,一旦為將握兵,多取子女玉帛,非禮縱橫,今當革去舊習,如吾濠、泗諸將,庶可常保爵位。若肆志一時,慮不顧後,雖暫得快樂,旋復喪敗,何足為真富貴乎?」
吳元年七月己丑,雷震宮門獸吻,得物若斧形而石質,太祖命藏之。出則使人負於駕前,臨朝聽政,則奉置几案,以祗天戒。
太祖諭臣曰:「古之賢君,常憂治世,古之賢臣,亦憂治君。賢臣之憂治君者,君常安,明主之憂治世者,世常治。今土宇日廣,斯民日蕃,而予心未嘗一日忘其憂。蓋以久困之民,未盡蘇息,撫綏之方,未盡得宜。卿等能同予之憂乎?能同予憂,庶幾格天心而和氣可致矣。若竊位苟祿,於生民利病漫不加省,卒之禍敗隨至,不可得而救矣。可不懼哉!」
太祖一日祀山川畢,出齋次,顧謂世子等曰:「人情,貴則必驕,逸則忘勞,聖人所以戒盈滿而謹怠荒。夫貴而不驕,逸而知勞,智周萬物,心體眾情,斯為人上之道。故天道下濟而歲功成,人道克敏而德業著,歷觀往古,取法於上而治化於下者,皆由於此。今國家初定,民始息肩,汝能知其勞乎?能諳人情,則不至驕惰。今將士中夜而起,扈從至此,皆未食,汝可步歸,庶諳勞逸,他日不致驕惰。」
太祖謂臺省臣曰:「近代法令極煩,其弊滋甚,今之法令正欲得中,勿襲其弊。如元時條格煩冗,吏得夤緣出入為奸,所以其害不勝。且以『七殺』言之,謀殺、故殺、鬬毆殺,既皆死罪,何用如此分析?但誤殺有可議者,要之與戲殺、過失殺亦不大相遠。今立法正欲矯其舊弊,大概不過簡嚴,簡則無出入之弊,嚴則民知畏而不敢輕犯。爾等其體此意。」
太祖御白虎殿,諭群臣曰:「自古忠賢之士,大概有三:輔國安邦,孜孜圖治,從容委曲,勸君為善,君雖未聽,言必再三。人君感悟而聽用之,則朝廷尊安,庶務咸理。至於進用賢能,使野無遺逸,黜退邪佞,處置當法,而人不敢怨。此上等之賢也。博習古人之言,深知已成之事,其心雖忠於輔國,而胸中無機變之才,是古非今,膠柱鼓瑟,而強人君以難行之事。然觀其本情忠鯁,亦可謂端人正士矣。屢遭斥辱,其志不怠,此亦忠於為國,乃中等之賢也。又有經史之學雖無不通,然泥於古人之陳跡,不識經濟之權衡,胸中混然不能辨別,每揚言高論,以為進諫,竟不知何者宜先,何者宜後,何者可行,何者不可行。凡其謀事,自以為當而實不切於用,人君聽之則以之自高,不聽則謂不能行其言,既無益於國家,徒使人君有拒諫之名。然其心亦無他,不識時達變耳。此下等之賢也。予今論此三者,有識者自見耳。」
太祖謂省臣曰:「鞫獄當平恕,非大逆不道,罪止及其身,先王之政,罪不及孥,罰勿及嗣,忠厚之至也。自今民有犯者,毋連坐。」參政楊憲言:「民輕犯法,則犯者益眾。」太祖曰:「民之為惡,猶衣之有積垢,加以澣濯,則可以復潔,污染之民,以導之,則可以復新矣。夫威以刑戮,而使民不敢犯,其為術也淺。且求生於重典,是猶索魚於釜,得活甚難,凡從輕典,雖不求其生,自無死之道。」
太祖新建宮殿成,命儒士熊鼎編類古人行事可為鑒戒者書於壁間,又命侍臣書大學衍義於西廡壁間,曰:「前代宮室多施繪畫,予用此以備朝夕觀覽,豈不愈於丹青乎?」國初建宮殿時,有言瑞州出文石,可琢以甃地者,太祖曰:「敦崇儉朴,猶恐習奢,好尚華美,豈不過侈?爾不能以節儉之道事予,乃導予以侈麗,夫豈予心哉!但構為宮室,已覺作者之勞,況遠取文石,能不厲民乎?」言者大慚而退。
南京新造宮殿成,太祖謂中書省臣曰:「軍士多有因戰鬥而傷殘者,既不可備行伍,今新宮成,當設備禦,可於宮牆外周圍隙地多造廬舍,令廢疾者居之,晝則治生,夜則巡警。因給糧以贍之,庶得有所養也。」
國初習元舊,俱尚右,至吳元年十月,太祖始命百官禮儀俱尚左,改右相國為左相國,餘官如之。
太祖初置御史臺,命湯和等為左御史大夫等官,諭之曰:「國家新立,惟三大府總天下之政,中書政之本,都督府掌軍旅,御史臺糾察百司,朝廷紀綱,盡繫於此。而臺察之任,實為清要,卿等當思正己以率下,忠勤以事上,蓋己不正則不能正人,是故治人者必先自治,則人有所瞻仰。毋徒擁虛位,而漫不可否,毋委靡因循以縱奸長惡,毋假公濟私以傷人害物。詩云『柔亦不茹,剛亦不吐』。此大臣之體也。」
太祖初命中書省定律令,諭之曰:「立法貴在簡當,使言直理明,人人易曉。若條緒煩多,或一事而兩端,可輕可重,使奸貪之吏,得以夤緣為奸,則所以禁殘暴者,反以賊良,非良法也。務求適中,以去煩弊。」故當時所定刑名條目,皆與臣下面議斟酌。其後條例日增,比擬日煩,輕重上下,惟憑奸吏之手,大失立法初意矣。
太祖遣世子、次子往臨濠謁陵墓,諭之曰:「人情習於宴安,必生驕惰。今使汝等於旁近郡縣,遊覽山川,經歷田野,因道塗之險易,以知鞍馬之勤勞,觀小民之生業,以知衣食之艱難,察民情之好惡,以知風俗之美惡。即祖宗陵墓之所,訪求故老,問吾起兵渡江時事,識之於心,以知吾創業之不易也。」於是擇官輔導以行。
圜丘初成,太祖出觀,時世子從行,因命左右導之,歷農家,觀其居處飲食器用。還,謂之曰:「汝知農事勞乎?夫農勤四體,務五穀,身不離畎畝,手不釋耒耜,終歲勤動,不得休息。其所居不過茅茨草榻,所服不過練裳布衣,所飲食不過菜羹糲飯,而國家經費,皆其所出,故令汝知之。凡一居處服用之間,必念農之勞,取之有制,用之有節,使之不至於饑寒,方盡為上之道。若復加之橫斂,則民不勝其苦矣。故為民上者,不可不體下情。」
太祖指道旁荊楚謂世子曰:「古者用此為扑刑,蓋以其能去風,雖傷不至過甚,苟用他物,恐致損生。此古人用心之仁,亦宜知之。」
太祖嘗夢人以璧置於項,既而項肉隱起,微痛。疑其疾也,以藥傅之,無驗,後遂成骨隆然,甚異。
大將軍徐達等北征屢捷,太祖遣人諭之曰:「聞將軍已下齊魯諸郡,中外皆慶。予獨謂勝而能戒者,可以常勝,安而能警者,可以常安。戒者,雖勝若始戰,警者,雖安若履危。夫屢勝之兵易驕,久勞之師易潰,能慮於敗,乃可以無敗,能慎於成,乃可以有成。必須關防謹密,常若臨敵,勿生懈怠,為人所乘。慎之,慎之!」按此諭,凡為將者不可不知。
太祖嘗謂大理寺卿周禎曰:「律令之設,所以使人不犯法,田野之民,豈能悉曉其意?有誤犯者,赦之則廢法,盡法則無民。爾等所定律令,除禮樂制度、錢糧、選法之外,凡民間所行事宜,類聚成編,直解其義,頒之郡縣,使民家喻戶曉。」禎等乃為律令直解以進,太祖覽之,喜曰:「前代所行通制條格之書,非不繁密,但資官吏弄法,民間知者絕少,是聾瞽天下之民,使之不覺犯法也。今吾以律令直解頒行,人人通曉,則犯法者自少矣。」
太祖時,中書省臣有請科民間布囊運糧者,太祖曰:「國家科差,不可苛細,苛細則民不堪。今庫中布不乏,為囊甚易,何用復取於民?」
太祖以諸子年漸長,宜習勤勞,使不驕惰,命內侍製麻履行幐,凡出城稍遠,則令馬行其二,步趨其一。
徐達既下山東郡縣,太祖即遣官往撫輯之,諭之曰:「百姓安否在守令,守令之賢以才德,有才則可以應變集事,有德則足以治。然為治之道,亦有難易,當天下無事,民狃於奢縱,治化為難,及更喪亂,斯民凋弊,撫綏尤難。元之所以致亂者,雖上失其操柄,亦州郡官吏不得其人,懦者不立,流於縱弛,強者急遽,發為暴橫,以生亂階。今新附之民,望治猶負疾者之望良醫,醫之術有攻治有保養,攻治者伐外邪,保養者扶元氣。今民出喪亂,是外邪去矣,所望生養休息耳,即扶元氣之謂也。有守令之寄者,當體予意,以撫字為心,毋重困之。」
太祖將告祀南郊,戒飭百官曰:「人以一心對越上帝,毫髮不誠,怠心必乘其機,瞬息不敬,私欲必投其隙,夫動天地感鬼神,惟誠與敬耳。人莫不以天之高遠、鬼神幽隱而有忽心,然天雖高,所鑒甚邇,鬼神雖幽,所臨則顯。能知天人之理不二,則吾心之誠敬自不容於少忽矣。今當大祀,百官執事之人,各宜慎之。」又謂李長曰:「奉先思孝,祭神如在,誠敬無間,神靈其依。苟或有間,非奉先思孝之道也。」
太祖即位之前,以群臣推戴之意,告於上帝曰:「如臣可為生民主,告祭之日,帝祇來臨,天朗氣清;如臣不可,至日當烈風異景,使臣知之。」先是,連日雨雪陰沍,至正月旦雪霽,越三日省牲,雲陰悉斂,日光皎然,至行禮,天宇廓清,星緯明朗,眾皆欣悅。
元時詔書,首語曰「上天眷命」,太祖謂此未盡謙卑奉順之意,始易為「奉天承運」,見人言動皆奉天而行,非敢自專也。
太祖因制太廟祭器,曰:「今之不可為古,猶古之不可為今,禮順人情所貴,斟酌時宜。近世泥古,用籩豆之屬以祭其先,生既不用,死而用之,似亦無謂。」於是制器用服御皆如事生之儀。
太祖謂侍臣曰:「朕念創業之艱難,日不暇食,夜不安寢。」侍臣對曰:「階下日覽萬機,未免有勞聖慮。」太祖曰:「汝曹不知,創業之初,其功甚難,守成之後,其事尤難,朕安敢懷宴安而忘艱難哉!」
太祖嘗諭湯和曰:「軍中之事,難於執一,惟當以德服人,必其負固弗順,然後以威鎮之。凡推德必先邇者,邇者遠之所瞻;示威必先大者,大者小之所憑。邇服則遠來,大懾則小懼。」又曰:「若欲人不違己,當使之以信,欲人成功,當任之以專,不信則令不一,不專則權有所分。」
太祖嘗因宴群臣,謂之曰:「朕尊居天位,念天下之廣,生民之,萬機方殷,中夜寢不安枕,憂懸於心。」劉基對曰:「今四海一家,宜少紓聖慮。」太祖曰:「堯舜聖人,處無為之世,尚猶慮之,矧德非唐虞,治非雍熙,天下之民方脫於創殘,其得無憂乎?夫處天下者,當以天下為憂,處一國者,當以一國為憂,處一家者,當以一家為憂。且以一身與天下國家言之,一身小也,所行不謹,或致顛蹶,所養不謹,或生疢疾,況天下國家之重,豈可頃刻而忘警畏耶!」
典故紀聞卷二
太祖諭群臣曰:「吾觀史傳所載歷代君臣,或聰明之君樂聞忠讜,而臣下循默奸諂不盡其誠者有之;或臣下不欺能抗言直諫,而君上昏愚驕暴飾非拒諫者有之。臣不諫君,是不能盡臣職,君不受諫,是不能盡君道。臣有不幸,言不見聽,而反受其責,是雖得罪於昏君,然有功於社稷人民也。若君上樂於聽諫,而臣下善於進諫,則政事豈有不善,天下豈有不治?乃知明良相逢,古今所難。」
太祖初即位,中書議倣元舊制設中書令,欲奏以太子為之,太祖曰:「取法於古,必擇其善者從之,元豈可法?且吾子年未長,學未充,更事未多,所宜尊禮師傅,講習經傳,博通古今,識達機宜,何必做中書令乎?」乃命鍾同取東宮官制觀之,因曰:「朕今立東宮官,取群臣勳德老成兼其職。老成舊人,動有典則,若新進之賢者,亦選擇參用。」於是以李長等皆兼東宮官,且諭之曰:「朕於東宮官屬,不別設府僚,而以卿等兼之者,蓋軍旅未息,朕若有事於外,必令太子監國。若設府僚,卿等在內,事當啟聞太子,或有聽斷不明,而與卿等意見不合,卿等必謂府僚導之嫌疑將由是而生矣。」又曰:「昔周公教成王,告以克詰戎兵,召公告康王,告以張皇六師,此居安慮危,不忘武備。蓋繼世之君,生長富貴,昵於安逸,軍旅之事,多忽而不務,一有緩急,罔知所措。二公所言,不可忘也。」
太祖謂群臣曰:「忠臣愛君,讜言為國。蓋愛君者,有過必諫,諫而不切者,非忠也;為國者,遇事必言,言而不直者,亦非忠也。比來朕每發言,百官但唯諾而已,其間豈無是非得失?而無有直言者,雖有不善,無由以聞。自今宜盡忠讜,以匡朕不逮,若但唯唯,非人臣事君之義也。」
太祖謂劉基曰:「今天下已平,思所以生息之道,何如?」基對曰:「生息之道,在於寬仁。」太祖曰:「不施實惠,而概言寬仁,亦無益耳。以朕觀之,寬仁必當阜民之財,而息民之力,不節用則民財竭,不省役則民力困,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,不禁貪暴則民無以遂其生。如是而曰寬仁,是徒有其名,而民不被其澤也。」
太祖御東閣,與學士陶安等論前代興亡之事。因曰:「喪亂之源,由於驕逸。太抵居高位者易驕,處逸樂者易侈,驕則善言不入而過不聞,侈則善道不立而行不顧。如此者,未有不亡。」
太祖謂宰臣曰:「朕每燕居,思天下之事,未嘗一日自安。蓋治天下猶治絲,一絲不理,則眾緒棼亂。故凡遇事必精思而後行,惟恐不當,致生奸弊,以殃吾民,以此不敢頃刻安逸。至於刑法,尤所關心,然此豈人所能獨理?卿等皆須究心,庶幾民無冤抑,刑獄清省。」
太祖嘗諭胡廷瑞曰:「吾昔微時在行伍中,見將帥統馭無法,心竊鄙之。及後握兵柄,所領一軍皆新附之士,一日驅之野戰,有二人犯令,即斬以徇,眾皆股栗,莫敢違吾節度。人能立志,何事不可為!」
太祖命諸將北征,諭之曰:「汝等師行,非必掠地攻城而已,要在削平禍亂,以安生民。凡遇敵則戰,若所經之處及城下之日,勿妄殺人,勿奪民財,勿毀民居,勿廢農器,勿殺耕牛,勿掠人子女。民間或有遺棄孤幼在營,父母親戚來求者,即還之。此陰隲美事,好共為之。」
應天府有滯獄逾半歲者,太祖聞之,惕然曰:「京師而有滯獄,郡縣受枉者多矣。有司得人,以時決遣,安得有此?自今獄囚審鞫明白,須依時決遣,毋使滯淹。」
太祖御奉天門,謂侍臣曰:「凡人之言,有忠諫者,有讒佞者,忠諫之言,始若難聽,然甚有益,如藥石之能濟;讒佞之言,始若易聽,然其貽患不可勝言。夫小人之為讒佞也,其設心機巧,漸漬而入,始焉必以微事可信者言於人主,以探其淺深,人主苟信之,彼他日復有言,必以為其嘗言者可信,將不復審察,讒佞者因得肆志,而妨賢病國,無所不至。自古若此者甚多,而昏庸之君,卒莫之悟,由其言甘而不逆於耳故也。惟剛明者審擇於是非,取信於公論,不偏信人言,則讒佞之口可杜矣。」
太祖嘗謂御史大夫文原吉曰:「比來臺臣久無諫諍,豈朝廷庶務皆盡善,抑朕不能聽受故爾默默乎?爾等以言為職,所貴者忠言日聞,有益於天下國家。若君有過舉而臣不言,是臣負君;臣能直言而君不納,是君負臣。朕每思,一介之士,於萬乘之尊,其勢懸絕,平居能言,臨對之際,或畏避不能盡其辭,或倉卒不能達其意,故常霽色以納之,惟恐其不盡言也。至於言無實者,亦略而不究。蓋見秦漢以來,季世末主護短惡諫,誅戮忠直,人懷自保,無肯為言者,積咎愈深,遂至不救。夫日月之行,猶有薄食,人之所為,安能無過?惟能改過,便可成德。」原吉對曰:「陛下此心,即大禹好聞善言,成湯不吝改過之心也。言而無實,略不之咎,尤見天地之量。」太祖曰:「有其實而人言之,則當益勉於善,無其實而人言之,則當益戒於不善。但當納其忠誠,何庸究其差錯?」
太祖命翰林儒臣修女戒,謂學士朱昇等曰:「治天下者,修身為本,正家為先。正家之道,始於謹夫婦,后妃雖母儀天下,然不可使預政事。至於嬪嬙之屬,不過備執事,侍巾櫛,若寵之太過,則驕姿犯分,上下失序。觀歷代宮闈,政由內出,鮮有不為禍亂者也。夫內嬖惑人,甚於鴆毒,惟賢明之主能察之於未然,其他未有不為所惑者。卿等為我纂述女戒及古賢妃之事可為法者,使後世子孫知所持守。」
太祖嘗命製軍士戰衣表裏異色,令各變更服之以新軍號,謂之鴛鴦戰襖。
國初中書省議役法,每田一頃出丁夫一人,不及頃者,以別田足之,名曰均工夫。太祖曰:「民力有限,徭役無窮,當思節其力,毋重困之,民力勞困,豈能獨安?自今凡有興作,不得已者,暫借其力,至於不急之務,浮汎之役,宜罷之。」
太祖以祭祀為國大事,念慮之際,儆戒或怠,則無以交神明。乃命禮官及諸儒臣總集郊社、宗廟、山川等儀及歷代帝王祭祀感應祥異可為監戒者,為存心錄以進。」
蘄州進竹簟,太祖謂省臣曰:「古者方物之貢,惟服食器用,故無耳目之娛,玩物之失。竹簟固為用物,但未有命而來獻,若受之,恐天下聞風皆爭進奇巧,則勞民傷財自此始矣。」命卻之。仍令四方非朝廷所需,毋得妄有所獻。
洪武初,近臣有進言山東舊有銀場可興舉者,太祖曰:「銀場之弊,我深知之,利於官者少,而損於民者多。況今凋瘵之餘,豈可以此重勞民力?昔人有拔茶種桑民獲其利者,汝豈不知?」言者慚而退。
太祖嘗命畫古孝行及身所經歷艱難起家戰伐之事為圖,以示子孫,且謂侍臣曰:「富貴易驕,艱難易忽,久遠易忘,後世子孫,生長深宮,惟見富貴,習於奢侈,不知祖宗積累之難,故示之以此,使朝夕觀覽,庶有所警也。」
太祖嘗謂侍臣曰:「吾見史傳所書,漢唐末世,皆為宦官敗蠹,不可拯救,未嘗不為之惋歎。此輩在人主之側,日見親信,小心勤勞,如呂強、張承業之徒,豈得無之?但開國承家,小人勿用,聖人之深戒。其在宮禁,止可使之供洒掃給使令傳命令而已,豈宜預政典兵?漢唐之禍,雖曰宦官之罪,亦人君寵愛之使然。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預政,雖欲為亂,其可得乎?」
太祖諭宋濂曰:「自古聖哲之君,知天下之難保也,故遠聲色,去奢靡,以圖天下之安,是以天命眷顧,久而不厭。後世中才之主,當天下無事,侈心縱慾,鮮克有終。至秦皇、漢武,好神仙以求長生,疲精勞神,卒無所得。使移此心以圖治,天下安有不理?以朕觀之,人君果清心寡欲,勸於政事,不作無益以害有益,使民安田里、足衣食,熙熙皞皞,而不自知,此即神仙也。功業垂於簡冊,聲名留於後世,此即長生不死也。夫恍惚之事難憑,幽怪之說易惑,在謹其所好尚耳。朕夙夜兢業,以圖天下之安,豈敢游心於此?」按太祖此諭,足祛千古之惑。
有風憲官二人,各訐所短於廷。其一人言甚便,其一人言而緩,太祖曰:「理原於心,言發於口,心無所虧,辭出而簡;心有所蔽,辭勝於理。彼二人者,其言寡者直,其言多者非。」詔廷臣詰之,言寡者果直。
太祖留心律令,已令群臣編定,尚恐有輕重失宜者,乃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講唐律,日寫二十條取進,止擇其可者從之。或輕重失宜,則親為損益,務求至當。
太祖嘗手詔中書省臣曰:「昨張沖上書言時事,其所言有可取者二事。一謂在廷之臣各令言朝廷得失,庶上有所據而用其所長;一謂中書省令各衙門正官各言得失,每月用三人言,言貴簡當,選其陳事剴切不避忌諱者,量加擢用,以養忠直之氣。此言甚可取也。夫聞得失則知利病,知利病則生民蒙其福,聽忠直則正人多,正人多則朝廷清明矣。自古治世之君,皆由是道。若秦二世、隋煬帝所以亡者,坐不用此耳。」
洪武初,有御史言陶安隱微之過者,太祖曰:「爾何由知之?」對曰:「聞之於道路。」太祖曰:「御史但取道路之言以毀譽人,此為盡職乎?植佳木者必去蟫蠹,長良苗者必芟稂莠,任正士者必絕邪人。凡邪人之事君,必先結以小信,而後逞其大詐。此人嘗有所言,朕不疑而聽之,故今日乃為此妄言。夫去小人,當如撲火,及其未盛而撲之,則易為力,不然害滋大矣。」乃命中書省黜之。
洪武元年九月,下詔求賢,詔曰:「朕惟天下之廣,固非一人所能治,必得天下之賢共理之。向以干戈擾攘疆宇,彼此致賢養民之道未之深講。雖賴一時輔佐匡定大業,然懷才抱德之士,尚多隱於巖穴,豈有司之失於敦勸與朝廷之疏於禮待與?抑朕寡昧不足以致賢與?將在位者壅蔽使賢者不上達與?不然賢士大夫幼學壯行,思欲堯舜君民者,豈固沒世而已哉?今天下甫定,願與諸儒講明治道,啟沃朕心,以臻至治。巖穴之士,有能以賢輔我以德濟民者,有司禮遣之,朕將擢用焉。」
洪武初,有告富人謀反者,命御史臺刑部勘問,皆不實。或言元時告謀反不實者,罪止杖一百,以開來告之路。太祖曰:「奸徒若不抵罪,天下人為所誣多矣,自今凡告謀反不實者抵罪,著為令。」
司天監進元主所製水晶宮刻漏,備極機巧,中設二木偶人,能按時自擊鉦鼓。太祖謂侍臣曰:「廢萬機之務,而用心於此,所謂作無益而害有益也。使移此心以治天下,豈至亡滅!」命碎之。
太祖以梁貞、王儀為太子賓客、諭德等官,諭之曰:「範金礱玉,所以成器,尊師重傅,所以成德。朕命卿等輔導太子,必先養其德性,使進於高明,於帝王之道,禮樂之教及往古成敗之跡,民閒稼穡之事,朝夕與之論說。日聞讜言,自無非僻之干,積久以化,他日為政,自然合道。」
太祖命文原吉等分行天下,訪求賢才,諭之曰:「天生人材,當為世用,然人之材有不同,明銳者質或剽輕,敦厚者性或迂緩,辨給者行或不逮,沈默者德或有餘。卿等宜加精鑒。」又曰:「人材不絕於世,朕非患天下無賢,患知人之難耳。所舉非所用,為患甚大,卿等慎之。」
太祖建大本堂,取古今圖籍充其中,延四方名儒教太子諸王,分番夜直,選才俊之士充伴讀。時賜宴賦詩,商搉古今,評論文字,無虛日。
太祖因禮部奏定祭禮,諭之曰:「凡祭享之禮,載牲致帛,交於神明,費出己帑,神必歆之,如庶人陌紙瓣香皆可格神,不以菲薄而弗享者何也?所得之物,皆己力所致也。若國家倉廪府庫,乃生民脂膏,以此為尊醪俎饌,充實神庭,徼求福祉,以私於身,神可欺乎?」
太祖嘗謂中書省臣曰:「吾念將士征戰而死者,其父母妻子尤可念也,死者既不可見,所可見者惟生存者耳,其即為優卹之。凡遇時節預給薪米錢物,使其死者受祭,生者有養,則吾君臣於歲時宴樂,心亦少安。」
太祖一日退朝,太子諸王侍,指宮中隙地謂之曰:「此非不可起亭館臺榭為游觀之所,今但令內使種蔬,誠不忍傷民之財,勞民之力耳。昔商紂崇飾宮室,不卹人民,天下怨之,身死國亡;漢文帝欲作露臺,而惜百金之費,當時民安國富。夫奢儉不同,治亂懸異,爾等當記吾言,常存警戒。」
或有言元之天下以寬得之亦以寬失之者,太祖曰:「以寬得之,則聞之矣,以寬失之,則未之聞也。夫步急則躓,弦急則絕,民急則亂,居上之道,正當用寬,但云寬則得眾,不云寬之失也。元季君臣耽於逸樂,循至淪亡,其失在於縱弛,實非寬也。大抵聖王之道,寬而有制,不以廢棄為寬,簡而有節,不以慢易為簡,施之適中,則無弊矣。」
太祖嘗手敕諭中書省臣曰:「中書法度之本,百司之所稟承,凡朝廷命令政教皆由斯出,事有不然,當直言改正,苟阿諛曲從,言既出矣,追悔何及?書云:『股肱惟人,良臣惟聖。』自今事有未當,卿等即以來言,求歸至當,毋徒苟順而已。」
太祖謂廷臣曰:「累黍可以成寸,積善可以成德,故小善可以成大善,小惡必至成大惡。」又曰:「積善如積土,久而不已,則可以成山,積惡如防川,微而不塞,必至於滔天。卿等皆時之俊傑,與朕康濟天下,雖有小善,朕必錄之,若有不善,勿吝速改。人能改過遷善,如鏡之去垢,光輝日增,不然則終身朦蔽,罪惡日積,災咎斯至矣。可不戒哉!」
太祖謂翰林侍讀學士詹同曰:「以仁義定天下,雖遲而長久,以詐力取天下,雖易而速亡,監於周秦可見也。故周之仁厚,可以為法,秦之暴虐,可以為戒。」
太祖諭群臣曰:「朕昔在民間時,見州縣官吏多不卹民,往往貪財好色,飲酒廢事,凡民疾苦,視之漠然,心實怒之。故今嚴法禁;但遇官吏貪污蠹害吾民者,罪之不恕,卿等當體朕言。若守己廉而奉法公,猶人行坦途,從容自適,苟貪賄罹法,猶行荊棘中,寸步不可移,縱得出,體無完膚矣。可不戒哉!」
太祖命京將士練習武藝,諭之曰:「凡事必預備,然後有濟,先時浚流,臨旱免憂,已涸而汲,沃焦弗及。汝等當閒暇之日,宜練習武藝,不可謂無事便可宴安也。夫溺於宴樂者,必至於危亡,安而慮危者,乃可以常安。」
洪武二年春,太祖以天久不雨,告祭風雲雷雨嶽鎮海瀆等神一十八壇,中五壇親行禮,為祭文以告,其略言:「天地好生,必不使下民至於失所,朕不敢煩瀆天地,惟眾神主司下土民物,參贊天地化機,願神以民物之疾苦聞於上天后地,乞賜風雨以時,以成歲豐,養育民物,各遂其生,朕敢不知報。」
太祖諭諸將校曰:「自古帝王居安慮危,處治思亂,今天下初定,豈可遽以為安而忘警戒!朕觀爾等,智慮多不及此,惟知享富貴,取娛樂,於所統軍士,懵然不知簡練,儻一旦有警,將安用之?朕昔下金華時,館於廉訪司,有給掃除者數人,能言元時點兵事。使者問其主將曰:『爾兵有乎?』曰:『有。』使者曰:『何在?』主將舉所佩縏囊,出片紙,指其名曰:『盡在此矣。』其怠弛如此。及天下亂,無兵可用,乃集農夫驅市民為兵,至不能彎弓發一矢,駢首就戮,妻子為俘。國之亡者,實此輩亡之也,爾等可不戒哉!」
太祖與翰林待制秦裕伯等論學術曰:「為學之道,志不可滿,量不可狹, 【 「狹」原作「陝」,誤,據明本改。下「狹」字同誤。】 意不可矜,志滿則盈,量狹則驕,意矜則小,盈則損,驕則惰,小則卑陋。故聖人之學,以天為準,賢人之學,以聖為則,苟局於小而拘於凡近,則亦豈能充廣其學哉!」
太祖謂翰林侍讀學士詹同曰:「古人為文章,或以明道德,或以通當世之務,如典謨之言,皆明白易知,無深怪險僻之語。至如諸葛孔明出師表,亦何嘗雕刻為文?而誠意溢出,至今使人誦之,自然忠義感激。近世文士,不究道德之本,不達當世之務,立辭雖艱深而意實淺近,即使過於相如、揚雄,何裨實用?自今翰林為文,但取通道理明世務者,無事浮藻。」
太祖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諸子經,功臣子弟亦令入太學,仍諭之曰:「人有積金,必求良冶而範之,有美玉,必求良工而琢之。至於子弟有美質,不求明師而教之,豈愛子弟不如金玉也?蓋師所以模範學者,使之成器,因其材力,各俾造就。朕諸子將有天下國家之責,功臣子弟將有職任之寄,教之之道,當以正心為本,心正則萬事皆理矣。苟道之不以其正,為眾欲所攻,其害不可勝言。卿等宜輔以實學,毋徒效文士記誦辭章而已。」
洪武二年五月,太祖祭方丘還,御便殿,謂侍臣曰:「上天之命,朕不敢知,古人有言『天命不易』,又曰『天命無常』,以難保無常之天命,付驕縱淫佚之庸主,豈有不敗?朕常披覽載籍,見前代帝王當祭祀時誠敬或有未至,必致非常妖孽,天命亦隨而改。每念至此,中心惕然。」
太祖幸鍾山歸,由獨龍岡步至淳化門始騎而入,謂侍臣曰:「朕久不歷農畝,適見田者,冒暑而耘甚苦,因憫其勞,徒步不覺至此。農為國本,百需皆其所出,彼辛勤若是,為之司牧者,亦嘗憫念之乎?且均為人耳,身處富貴,而不知貧賤之艱難,古人常以為戒。夫衣帛當思織女之勤,食粟當念耕夫之苦,朕為此故不覺惻然於心也。」
太祖命吏部定內侍諸司官制,諭之曰:「朕觀周禮所記,未及百人,後世至踰數千,卒為大患。今雖未能復古,亦當為防微之計。古時此輩所治,止於酒漿、醯醢、司服、守祧數事,今朕亦不過以備使令,非別有委任。可斟酌其制,毋令過多。」又顧謂侍臣曰:「此輩自古以來,求其善良,千百中不一二見,若用以為耳目,即耳目蔽矣,以為腹心,即腹心病矣。馭之之道,但常戒敕,使之畏法,不可使之有功,有功則驕姿,畏法則檢束,檢束則自不敢為非也。」
太祖嘗諭皇太子曰:「自古帝王以天下為憂者,惟創業之君中興之主及守成賢君能之。其尋常之君,不以天下為憂,反以天下為樂,國亡自此而始,何也?帝王得國之初,天必授於有德者,然頻履憂患而後得之,其得之也難,故其憂之也深。若守成繼體之君,常存敬畏,以祖宗憂天下之心為心,則能永受天命。苟生怠慢,危亡必至,可不畏哉!」
太祖以元末之君不能嚴宮閫之政,至宮嬪女謁私通外臣,而納其賄賂,或施金帛於僧道,或番僧入宮中攝持受戒,而大臣命婦,亦往來禁掖,淫瀆邪亂,禮法蕩然,以至於亡。遂深戒前代之失,著為令典,俾世守之。皇后之尊,止得治宮中嬪婦之事,即宮門之外,毫髮事不預焉。自后妃以下至嬪侍女使,大小衣食之費,金銀錢帛器用百物之供,皆自尚宮奏之,而後發內使監官覆奏,方得赴所部關領。若尚宮不及奏,而朦朧發內官監,監官不覆奏而輒擅領之部者,皆論以死,或以私書出外者,罪亦如之。宮嬪以下遇有病,雖醫者不得入宮中,以其證取藥而已。群臣命婦,於慶節朔望,朝見中宮而止,無故即不得入宮中。人君亦無有見外命婦之禮。天子及親王后妃宮嬪等,必慎選良家子而聘焉,戒勿受大臣所進,恐其夤緣為奸,不利於國也。至於外臣請謁寺觀燒香禳告星斗之類,其禁尤嚴。
洪武三年五月,詔設科取士,詔曰:「朕聞成周之制,取才於貢士,故賢者在職,而其民有士君子之行,是以風淳俗美,國易為治,而教化彰顯也。漢唐及宋,科舉取士,各有定制,然但貴詞章之學,而不求德藝之全。前元依古設科,待士甚優,而權豪勢要之官,每納奔競之人,夤緣阿附,輒竊仕祿,所得資品,或居貢士之上。其懷材抱道之賢,恥與並進,甘隱山林而不起。風俗之弊,一至於此。今朕統一華夷,方與斯民共享昇平之治,所慮官非其人,有殃吾民,願得賢人君子而用之。自今年八月為始,特設科舉,以起懷材抱道之士,務在經明行修,博古通今,文質得中,名實相稱。其中選者,朕將親策於廷,觀其學識,第其高下,而任之以官,果有才學出眾者,待以顯擢。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選,非科舉者,毋得與官,俾遊食奔競之徒,自然易行。於戲!設科取士,期必得於全材,任官惟賢,庶可成於治道。咨爾有眾,體予至懷。」
太祖以天下初定,欲通群下之情,日詔百官,悉侍左右,詢問民情,諮訪得失,或考問古今典禮制度。
太祖嘗謂諸武臣曰:「用兵之道,當先固其本,本固而戰,多勝少敗。何謂本?內是也。內欲其實,實則難破。何謂實?有備之謂也。後世不知務此,至有戰勝之餘,遂忘武備,往往至於取敗。人言天下平定之時,可以息兵偃武,殊不知治兵然後可以息兵,講武而後可以偃武。若晉撤州郡之備,卒召五胡之擾,唐撤中國之備,終致安、史之亂,此無備之驗也。夫當天下無虞之時,而常謹不虞之戒,武備可一日而忘哉!」
太祖御東閣,聞學士宋濂等講「有土有人」章,曰:「人者國之本,德者身之本,德厚則人懷,人安則國固。故人主有仁厚之德,則人歸之如就父母,人心既歸,有土有財,自然之理也。若德不足以懷,雖有財,亦何用哉!」
洪武三年二月,詔天下曰:「自古帝王,開基立國,必賴賢俊之臣,共熙庶績,以康兆民。是故殷湯周武既定天下,克用俊乂,列於庶位,故能光昭上下,澤流無窮。今朕肇基江左,統有萬邦,稽古建官,期臻至治永。惟六部政繁任重,而在位未盡得人,豈朕用賢之道未廣歟?抑賢智之士抗其志節而甘隱於巖穴歟?詔下之日,有司其悉心推訪,以禮遣之。」
太祖嘗謂中書省臣曰:「今人於書劄多稱頓首、再拜、百拜,皆非禮。其定為儀式,凡致書於尊者,稱端肅奉書,答則稱端肅奉復,敵己者稱奉書奉復,上之與下稱書寄書答,卑幼與尊長云家書敬覆,尊長與卑幼云書付某人。」
洪武三年六月,太祖以天久不雨,素服草履徒步出,詣山川壇,設藁席露坐,晝曝於日,頃刻不移,夜臥於地, 【 「臥」原作「坐」,蓋涉上文而誤,據明本改。】 衣不解帶。令皇后與妃親執爨,為昔日農家之食,皇太子捧榼,雜麻麥菽粟以進,凡三日始還宮。仍齋宿於西廡,出內帑紗綵一萬四千匹賜將校,於常例外給軍士薪米。令法司決獄,復命有司訪求天下儒術深明治道者。遂大雨,四郊霑足。
左副將李文忠送所獲故元諸孫至省,省臣請獻俘,太祖曰:「古雖有獻俘之禮,武王伐殷,曾用之乎?」對曰:「武王事不可知,唐太宗嘗行之。」曰:「太宗是待王世充,若遇隋之子孫,恐不行此禮。元雖夷狄,入主中國百年之內,生齒浩繁,家給人足,朕之祖父,亦預享其太平,獻俘之禮,不忍加之。只令服本俗衣以朝,朝畢賜以中國衣冠。故國之妃,朝於君者,元有此禮,不必效之。亦令衣本俗服,朝於中宮畢,賜中國服。」
元平,百官表賀,太祖問臣元之所以亡與己之所以興,因曰:「當元之季,君晏安於上,臣跋扈於下,國用不經,征斂日促,水旱災荒,頻年不絕,天怒人怨,盜賊蜂起,群雄角逐,竊據州郡。朕不得已,起兵以圖自全,及兵力日盛,凡東征西討,削除渠魁,開拓疆宇。當是時,天下已非元有,向使元君克畏天命,不自逸豫,其臣各盡乃職,罔敢驕橫,天下豪傑曷得乘隙而起?朕取天下於雄之手,不在元之手,今獲其遺胤,非天之降福,何以至此?詩曰:『商之孫子,其麗不億,上帝既命,侯于周服。』天命如此,其可畏哉!」
太祖嘗謂太子曰:「天子之子與公卿士庶人之子不同,公卿士庶人之子係一家之盛衰,天子之子係天下之安危。爾承主器之重,將有天下之責也。公卿士庶人不能修身齊家,取敗止於一身一家,若天子不能正身修德,其敗豈但一身一家之比?將宗廟社稷有所不保,天下生靈皆受其殃。可不懼哉,可不戒哉!」
洪武三年七月,詔於午門外擇空地立亭建碑,刻國家政事可為定式及政令之善者,著以為法。此最有益,不知何時遂廢。
太祖一日閱內藏,慨然謂臣下曰:「此皆民力所供,蓄積為天下之用,吾何敢私?苟奢侈妄費,取一己之娛,殫耳目之樂,是以天下之積為一己之奉也。今天下已平,國家無事,封賞之外,正宜儉約,以省浮費。」
太祖嘗謂廷臣曰:「古昔帝王之治天下,必定禮制,以定貴賤,明等威。是以漢高初興,即有衣錦繡綺縠、操兵乘馬之禁,歷代皆然。近世風俗,相承流於僭侈,閭里之民,服食居處與公卿無異,而奴僕賤隸往往肆侈於鄉曲,貴賤無等,僭禮敗度,此元之失政也。中書其以房舍服色等第,明立禁條,頒布中外,俾各有所守。」於是省部定職官自一品至九品房舍、車輿、器用、衣服各有等差,庶民房舍不過三間,不得用斗栱彩色,其男女衣服并不得用金繡、錦綺、紵絲、綾羅,止用紬絹素紗,首飾釧鐲不得用金玉珠翠,止用銀,靴不得裁制花樣金線裝飾,違者罪之。
禮部尚書陶凱等據古禮,請每膳用樂,太祖曰:「古之帝王,功德隆盛,治洽生民,上下之閒洽然太和,雖日一舉樂,不為過也。今天下雖定,人民未蘇,北征將士尚在暴露之中,此朕宵旰憂勤之不暇,豈可忘將士之勞,而自為佚樂哉!」
太祖諭中書省臣曰:「往者四方爭,民不得其死者多矣。中原草莽,遺骸遍野,朕惻然於心。宜遣人循歷水陸,悉收瘞之。」
洪武初,御史袁凱言:「今天下已定,將帥在京師者,於君臣之禮,恐未悉究。臣願於都督府延致通經學古之士,每於諸將朔望早朝後,俱赴都堂聽講經史,庶幾忠君愛國之心、全身保家之道油然日生。」太祖深以為然,遂敕省臺延聘儒士,於午門番直,與諸將說書。
太祖一日朝退,見二內使乾靴行雨中,責之曰:「靴雖微,皆出民力,民之為此,非旦夕可成。汝何不愛惜,乃暴殄如此!」命左右杖之,因敕百官入朝遇雨雪,許服雨衣。
太祖大宴諸功臣,因諭之曰:「創業之際,朕與卿等勞心苦力,艱難多矣。今天下已定,朕日理萬幾,不敢斯須自逸,誠思天下大業以艱難得之,必當以艱難守之。卿等今日安享爵位,優游富貴,不可忘艱難之時。人之常情,每謹於憂患而忽於晏安,不知憂患之來始於晏安也,明者能燭於未形,昧者猶蔽於已著,事未形猶可圖也,患已著則無及矣。大抵人處富貴,欲不可縱,欲縱則奢,情不可佚,情佚則淫,奢淫之至,憂危乘之。今日與卿等宴飲極歡,恐久而忘其艱難,故相戒勉也。」
太祖已大封功臣,思天下大定,皆諸將之力,存者得膺爵賞,沒者乃不復見,遂設壇親祭之,且撫其兄弟子孫,俾食其祿。又設壇祭戰歿軍士,優養其父母妻子。
太祖一日罷朝,坐東閣,召諸武臣,諭之曰:「爾等退朝之暇,亦嘗親近儒生乎?往在戰陣之間,提兵禦敵,以勇敢為先,以戰為能,以必勝為功。今居閒無事,勇力無所施,當與儒生講求古之名將成功立業之後,事君有道,持身有禮,謙讓不伐,能保全其功名者何人,驕淫奢侈暴橫不法不能保全始終者何人。常以此為鑑戒,擇其善者而從之,則可與古之賢將並矣。」
太祖聞公侯中有好神仙者,諭之曰:「神仙之術,以長生為說, 【 「長生」原作「養生」,誤,據明本改。】 又繆為不死之藥以欺人,故前代帝王及大臣多好之,然卒無驗,且有服藥以喪其身者。蓋由富貴之極,惟恐一旦身歿不能久享其樂,是以一心好之。假使其術信然可以長生,何故四海之內千百年閒,曾無一人得其術而久住於世者?若謂神仙混物,非凡人所能識,此乃欺世之言,初不可信。人能懲忿窒欲,養以中和,自可延年。有善足稱,名垂不朽,雖死猶生,何必枯坐服藥,以求不死?況萬無此理,當痛絕之。」
太祖覽儒士嚴禮等上言治道書,謂侍臣曰:「元氏之亡,由委任權臣,上下蒙蔽。今禮言不得隔越中書奏事,此正元之大弊,人君不能躬覽庶政,故大臣得以專權自恣。今創業之初,正當使下情通達於上,而猶欲效之,可乎?」
太祖因禮部尚書陶凱請選人專任東宮官屬,罷兼領之職,諭之曰:「朕以廷臣有才望勳德者兼東宮官,非無謂也。嘗慮廷臣與東宮官屬有不相能,遂成嫌隙,或生奸謀,離間骨肉,其禍非細,若江充之事,可為明鑒。朕今立法,令省臺都督府官兼東宮贊輔之職,父子一體,君臣一心,庶幾無相搆之患也。」
典故紀聞卷三
太祖因享廟,謂禮部臣曰:「經言鬼神無常享,享于克誠,人謹方寸於此,而能格神明於彼,由至誠也。然人心操舍無常,有所警而後無所放,乃命禮部鑄銅人一,高尺有五寸,手執簡書,齋戒三日,凡致齋之期,則置朕前,庶朕心有所警省而不敢放也。」
太祖謂李善長曰:「人之一心,最難點檢。朕起兵後,年二十七八,血氣方剛,軍士日眾。若不自省察,任情行事,誰能禁我者?因思心為身之主帥,若一事不合理,則百事皆廢,所以常自點檢。此身與心若兩敵然,時時自相爭戰,凡諸事,為必求至當,以此號令得行,肇成大業。今每遇祭祀,以為當齋整心志,對越神明,而此心不能不為事物所動,檢持甚難。蓋防閑此身,使不妄動,則自信已能,若防閑此心,使不妄動,尚難能也。」
洪武四年春,嚴內城門禁之法,官一日一代,士卒三日一代。凡內官內使,出入皆用號牌。有以兵器雜藥到門者,論如律。
中書省臣言:「宦官俸宜月給三石。」太祖曰:「內使輩衣食,於內自有定額,彼得俸,將焉用之?但月給一石足矣。」
太祖謂省臺臣曰:「朕諸子日知務學,必擇端謹文學之臣兼宮寮之職,日與之居,講說經史,蓄養德性,博通古今,庶可以承藉天下國家之重。但人之相與,氣習易移,與正人處則日習於正,如行康衢,自不為偏岐所惑;與邪人處則日習於邪,如由曲徑,往而不返,不覺入荊棘中矣。」
太祖以劉真為治書侍御史,諭之曰:「臺憲之官,不事於糾察,朝廷政事或有遺闕,皆得言之。人君日理萬幾,聽斷之際,豈能一一盡?若臣下阿意順旨,不肯匡正,則貽患無窮。今擢卿為侍御史,居朝廷之上,當懷蹇諤之風,以為百官表率。至於激濁揚清,使奸邪屏跡,善人彙進,則御史之職兼盡矣。」
刑部搜獄中囚,得一私書,乃吳興王升以寄其子平涼知縣瑱者,其言曰:「凡為官須廉潔自持,貧者士之常也,古人謂貧乏不能存,此是好消息。撫民以仁慈為心,報國以忠勤為本,處己以謙敬為先,進修以學業為務。有暇日,宜玩味經史,至於先儒性理之書,亦當潛心其間,於此見得透徹,則自然所思無邪。又熟讀律令,則守法不惑,仕與學不可偏廢。人便則買附子二三枚,川椒一二斤,必經稅而後來,餘物非所覬也。」太祖覽書,嘉歎良久,賜升手詔,遣使往諭,賜白金百兩、絹十匹、附子五枚、川椒五斤,仍復其家。
太祖謂群臣曰:「凡事,勤則成,怠則廢,思則通,昏則窒。故善持其志者,不為昏怠所乘,是以業日廣,德日進。聖人初無異於常人,而常人不能如聖人者,以弗勤弗思耳。」
洪武四年五月,以李守道、詹同為吏部尚書,諭之曰:「吏部者,鑑衡之司,鑑明則物之妍媸無所遁,衡平則物之輕重得其當。蓋政事之得失在庶官,任官之賢否在吏部,任得其人則政理民安,任非其人則瘝官曠職。卿等居持衡秉鑑之任,宜在公平以辨別賢否,毋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已。」
太祖與群臣論刑法,或曰:「法重則人不輕犯,吏察則下無遁情。」曰:「不然。法重則刑濫,吏察則政苛,鉗制下民,而犯者必,鉤索下情,而巧偽必滋。夫壘石之岡,勢非不峻,然草木不茂;金鐵之溪,水非不清,然魚鱉不生。古人立法制刑,以防惡衛善,故唐虞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,而民不犯;秦有鑿顛抽脅之刑,慘夷之誅,而囹圄成市,天下怨叛。所謂法正則民善,罪當則民從,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,則民無所措其手足矣。朕聞帝王平刑緩獄而天下服從,未聞用商韓之法可以致堯舜之治也。」
太祖謂丞相汪廣洋曰:「朕觀前代人君,多喜佞諛以飾虛名,甚至臣下詐為瑞應以恣矯誣,至於天災垂戒,厭聞於耳。如宋真宗初相李沆,日聞災異,其心猶存警惕,後大臣首啟天書,以侈其心,致使言祥瑞者相繼於途。朕思凡事惟在於誠,況為天下國家,而可偽乎?爾中書自今凡祥瑞不必奏,如災異及蝗旱之事,即時報聞。」
太祖與侍臣論用將,曰:「秦裕伯嘗言,古者帝王之用武臣,或使愚使貪。其說雖本於孫武,然其言非也。夫武臣,量敵制勝,智勇兼盡,豈可謂愚?攻城野戰,捐軀徇國,豈可謂貪?若果貪愚之人,不可使也。」
太祖觀大學衍義,至晁錯謂「人情莫不欲壽三王,生之而不傷。」真德秀釋之曰:「人君不窮兵黷武,則能生之而不傷。」顧謂侍臣曰:「朕每臨陣,觀兩軍交戰,出沒於鋒鏑之下,呼吸之間,創殘死亡,心甚不忍。嘗思為君卹民,所重者兵與刑耳,濫刑者陷人於無辜,黷兵者驅人於死地。有國家者所當深戒也。」
太祖謂省臺諸臣曰:「海外蠻夷之國,有為患於中國者,不可不討,不為中國患者,不可輒自用兵。古人有言,地廣非久安之計,民勞乃易亂之源。卿等當知朕此意。」
太祖諭京諸將士曰:「勤儉為治身之本,奢侈為喪家之源。近聞爾等耽嗜於酒,一醉之費,不知其幾。以有限之資,供無厭之費,歲月滋久,豈得不乏!且男不知耕,女不知織,而飲食衣服,必欲奢侈,夫習奢不已,入儉良難,非保家之道。自今宜量入為出,裁省妄費,寧使有餘,勿令不足。」
太祖聞諸勳臣莊佃多倚勢害人者,召諸臣諭之曰:「古人不虧小節,故能全大功,不遺細行,故能成大德,是以富貴終身,聲名永世。今卿等功成名立,保守晚節,正當留意,而莊佃之家,倚汝勢,挾汝威,以淩暴鄉里,卿等何可不嚴戒之?彼小人耳,戒之不嚴,必漸自縱不已,必累爾德也。」
太祖嘗謂群臣曰:「凡居官者,任之大小雖不同,要皆盡其職而已。昔范文正公居位,凡日之所為,必求與食相稱,或有不及,明日必補之,其心始安。賢人君子,於國家盡心如此,朝廷豈有廢事,天下安得不治?朕每夜不安寢,未明視朝,常恐天下之事或有廢怠不舉,民受其弊。卿等當體朕懷。」
洪武五年二月,安南國王遣陪臣朝貢,禮部已受表,將入見,主事曾魯取其副視之,曰:「前王乃陳日熞,今表曰叔明,必有以也。白尚書詰之。」蓋叔明逼死日熞,懼朝廷致討,故託貢以覘之,遂卻其貢。
洪武五年五月,太祖祭方丘畢,還宮,皇后妃嬪見,謂之曰:「方農時,天久不雨,秧苗尚未入土,朕恐民之失望也,甚憂之。汝等宜皆蔬食,自今日始,俟雨澤降,復常膳如故。」是夜大雨,詰旦,水深尺餘。
句容民獻同蔕嘉瓜二,省臣以進。太祖曰:「草木之祥,生於其地,亦惟其土之人應之,於朕何預?若盡天地之間,時和歲豐,乃王者之禎,故王禎不在於微物。賜民錢遣之。」
太祖曾造紅牌,鐫戒諭后妃之詞,懸於宮中。其牌用鐵,飾字以金,其詞不可考也。
太祖念驛傳重繁,諭省臣曰:「善治者,視民猶己,愛而勿傷;不善治者,徵斂誅求,惟日不足。殊不知君民一體,民既不能安其生,君亦豈能獨安厥位乎?譬之馭馬者,急銜勒,厲鞭策,求騁不已,鮮不顛蹶,馬既顛蹶,人獨能無傷乎?元之末政,寬者失之縱,猛者失之暴,觀其驛傳一事,盡百姓之力而苦勞之,此與馭馬者何異?自今馬夫,必以糧富丁多者充之,有司務加存撫,有非法擾害者,罪之。」
洪武五年十二月,詔曰:「農桑衣食之本,學校理道之原。朕嘗設置有司,頒降條章,敦篤教化,務欲使民豐衣足食,理道暢焉。何有司不遵朕命,秩滿赴京者,往往不書農桑之務,學校之教,甚違朕意。特敕中書,令有司今後考課,必書農桑學校之績,違者降罰。民有不奉天時負地利,及師不教導生徒隳學者,皆論如律。於戲!彝倫不振,實君師之過,坐享民供,而不修政教,亦豈職分之當為?凡在君民,體朕至意。」
太祖嘗於冬月幸三山門觀修浚城濠者,見有役夫裸行水中,若探物狀,令人問之,則督工吏擲其鋤於水中,求之未得耳。令別取鋤償之,曰:「農夫供役,手足皴裂,亦甚勞矣,尚忍加害乎?」捕吏杖之。顧謂丞相曰:「今日衣重裘體猶覺寒,況役夫貧困無衣,其苦何可勝道?即命罷其役,仍命行工部,遣各夫匠還家。」
內使有奏增肉飼虎者, 【 「內使」原作「內司」,據明本改。】 太祖曰:「養牛以供耕作,養馬以資騎乘,養虎欲以何用?而費肉飼之乎?」命以虎送光祿,他禽獸皆縱之。
太祖嘗諭來朝守令曰:「慈祥愷悌,身之德也,刻薄殘酷,德之賊也。君子成其德而去其賊,小人養其賊而悖其德,故殃流於眾。且人莫不有是德,君子守之不失,故天理恒昭融於中,小人舍而不為,故私欲恒蔽錮其內。朕之任官,所用惟賢,舉廉興孝,惟欲厚俗,崇德勸善,惟欲成風。若偽為慈祥,必無仁愛之實,偽為愷悌,必無樂易之誠。爾等勉修厥德,廣施惠政,以副朕懷。」
太祖嘗謂御史臺臣曰:「為人不可太剛,亦不可太柔,剛則傷物,柔則廢事。往見貪饕之徒,常執謙下,不拂人意,蓋緣所守不正,恐舉劾其奸,故為此取媚之態,人喜其媚己,以為賢,則墮其術中矣。其不貪者,自謂操守廉潔,故與人言,議稍有不合,輒起爭端,此雖剛強,人惡其拂己,以為不肖,則失人矣。夫以中而處剛,則必無矯激之情,以正而處柔,則必無畏佞之態。」
太祖謂詹同曰:「聲色乃伐性之斧斤,易以溺人,一有溺焉,則禍敗隨之,故其為害,甚於鴆毒。人君居天下之尊,享四海之富,靡曼之聲,窈窕之色,何求而不得?苟不知遠之,則小人乘閒納其淫邪,不為所迷惑者,幾人焉?況創業垂統之君,為子孫之所承式,尤不可以不謹。」
太祖嘗命御史察舉天下有司,諭之曰:「古人有言,禮義以待君子,刑戮加於小人。蓋君子有犯,或出於過誤,可以情恕,小人之心,奸詭百端,無所不至,若有犯,當按法去之,不爾則遺民患。君子過誤,責之以禮義,則自知愧悚,必思改為。彼小人者,不知廉恥,終無忌憚,所以不得不去之也。故朕於廉能之官,雖或有過,常加宥免;若貪官之徒,雖小罪,不赦也。」
太祖製中都城隍神主成,謂宋濂曰:「朕立城隍神,使人知畏,人有所畏,則不敢妄為。朕則上畏天,下畏地,中畏人,自朝達暮,恒兢惕自持。夫人君,父天母地,而為民父母者也,苟所為不能合天地之道,是違父母之心,不能安斯民於宇內,是失天下之心矣。如此者,可不畏哉!」
太祖命群臣采漢唐以來藩王善惡可為勸戒者,著為書,曰昭鑑錄,以賜藩王。因謂秦王傅文原吉等曰:「朕於諸子,嘗切諭之:一,舉動戒其輕;一,言笑斥其妄;一,飲食教之節;一,服用教之儉。恐其不知民之饑寒也,嘗使之少忍饑寒;恐其不知民之勤苦也,嘗使之少服勞事。但人情易至於縱恣,故令卿等編輯此書,必時時進說,使知所警戒。」
太祖一日閱武罷,諭諸將曰:「畜兵所以衛民,勞民所以養兵。今爾等無耕耨之勞而充其食,無織衽之苦而足其衣,是皆出於民也。無知之徒,不知捍禦之道,橫起淩虐之心,以害其民,民受其害,而至於困弊者,是自損其衣食之本也,不仁甚矣。爾等宜戒其恣縱之心,體朕卹下之意。且貴能思賤,富能思貧者,善處富貴也;憂能同其憂,樂能同其樂,善體眾情也;不違下民之欲,斯能合上天之心,合乎上天之心,斯可以享有富貴矣。」
戌卒有差還,受親舊私遺者,衛官以違法,并逮其親識,請罪之。太祖曰:「人歸故鄉,孰無親識慰勞?餽贈人之常情。」命皆釋之。因謂侍臣曰:「近來諸司用法,殊覺苛細,用法如此,使人舉動即罹刑網,甚失寬厚之意。」
太祖謂群臣曰:「昔唐太宗謂:『人主自賢,臣不匡正,欲不危殆,豈可得也?』此言甚。朕觀湯以從諫弗咈而興,紂以飾非拒諫而亡,興亡之道,在從諫與咈諫耳。大抵自賢者必自用,自用則上不畏天命,下不卹人言,不亡何待?從諫者則樂善,樂善則正人日親,憸人日遠,號令政事,必底於善,故未有不興者。朕於卿等,深有所望,勿懷顧忌而不盡言。」
太祖嘗命吏部訪求天下賢才,諭之曰:「世有賢才,國之寶也,古之聖王,恒汲汲於求賢,蓋賢才不備,不足以為治。鴻鵠之能遠舉者,為其有羽翼也,蛟龍之能騰躍者,為其有鱗鬣也,人君之能致治者,為其有賢人而為之輔也。今山林之士,豈無德行文藝之可稱者?宜令有司采舉,備禮遣送至京,朕將任用之,以圖至治。」
太祖謂中書省臣曰:「馬雖至駑,策勵可以致遠,木雖至樸,繩削可以致用,人雖至愚,勉教可以成材,故聖人之教無棄人,君子之化無鄙俗。今之為吏犯法者多,若得賢官長以表率之,豈有不化而為善者。自今臺省六部官,遇有暇時,集屬吏,或教以經史,或講以時務,以變其氣質。年終考之,視其率教與否,則可以知其賢不肖矣。」
太祖謂中書省臣曰:「唐虞三代,典謨訓誥之詞,質實不華,誠可為千萬世法。漢、魏之間,猶為近古,晉、宋以降,文體日衰,駢麗綺靡,而古法蕩然矣。唐、宋之時,名儒輩出,雖欲變之,而卒未能盡變。近代制誥表章之類,仍蹈舊習,朕嘗厭其雕琢,殊異古體,且使事實為浮文所蔽。其自今凡誥諭臣下之詞,務從簡古,以革弊習。爾中書宜播告中外臣民,凡表箋奏疏,毋用四六對偶,悉從典雅。」
太祖嘗謂皇太子曰:「人君統理天下,人情物理,必在周知,然後臨事不惑。吾自起田里,至於今日,凡治軍旅理民事,無不盡心,恒慮處事未當,故常深念古人。為治必廣視聽,凡言之善者,吾即行之,不善者,吾雖不行,亦繹思至再,果不可行,然後置之。夫慮事貴明,處事貴斷,庶幾不眩。況汝生長宮掖,未涉世故,若局於見聞,則視聽不廣,而欲以區區知識,決天下之務,能一一當理,難矣!宜親賢樂善,以廣聰明,逆己之言,必求其善,順己之意,必審其非。如此,則是非不混,理欲判然,天下之事,可得而治矣。」
太祖諭中書省臣曰:「憂人者當體其心,愛人者每惜其力。朕嘗親軍旅,備知其疾苦,每進一膳,即思天下軍民之饑,服一衣,即思天下軍民之寒。今臨濠營造之士,宜各給衣米,庶不至饑寒也。」
太祖嘗謂秦府左相文原吉曰:「蓄藥所以防病,積貨所以防貧,用賢所以輔德。朕為諸子擇賢以為之輔,爾等居左右,宜朝夕規誨,以成其德。人情於大事或能謹之,而常忽於細微,夫細行不謹,大德必虧,姑息小過,大愆必至。爾若曰所失者小,可勿言也。俟其大失,然後規救之,有所弗及矣。夫善雖小,可以成名,惡雖小,足以亡身。爾等宜盡心所事。」
洪武六年十月,太祖嘗命禮部考究前代糾劾內官之法,禮部議置內正司,設司正、司副,專掌糾察內官失儀及不法者。
潞州貢人參,太祖諭之曰:「朕聞人參得之甚艱,豈不勞民?今後不必進。」因謂省臣曰:「往年金華貢香米,朕命止之,遂於苑中種數十畝,計所入,亦足供用。太原歲進蔔萄酒,自今亦令其勿進。國家以養民為務,豈以口腹累人哉!嘗聞宋太祖家法,子孫不得於遠方取珍味,甚得貽謀之道也。」
太祖謂都督府臣曰:「自古賢君,皆安不忘危,治不忘亂。今重兵之鎮,惟在北邊,然皆坐食民之租稅,將不知教,兵不知習,猝欲用之,豈能濟事?且兵食一出於民,所謂農夫百養戰士一,疲民力以供閑卒,非長策也。古人有以兵屯田者,無事則耕,有事則戰,兵得所養,而民力不勞,此長治久安之道,然必委任得人,庶不廢事。今命爾等往彰德、濟寧、真定等處,統理軍政,凡鎮守、屯田、訓練之務,皆專之。」
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春分,當朝日,以是日日食,改於己亥日行禮,釋奠先師孔子,亦改於次丁日。
彰德府稅課司有稅及民間瓜菜柿棗畜牧飲食之物者,事聞,太祖曰:「古謂聚斂之臣甚於盜臣,正此等官吏也。」命執而罪之。
禮部尚書牛諒言:「古禮,凡大祀齋日,宰犢牛為膳,以助精神。」太祖曰:「大牢非常用,致齋三日,而供三犢,所費太侈。夫儉可以制欲,澹可以順性,若無節制,惟事奢侈,徒增傷物之心,何益事神之道?」諒曰:「周禮古人所定,非過侈也。」曰:「周官之法,不行於後世多矣,惟自奉者乃欲法古,其可哉?」
初大祀,既終獻,方行分獻禮,太祖以為未當,命學士承旨詹同與學士宋濂議,乃更定初獻奠玉帛將畢,即分官行初獻禮,亞獻、終獻皆如之。又謂古人祭用香燭,所以達道陰陽,以接神明,初無上香之禮,遂罷之。
太祖嘗謂中書省臣曰:「天下一家,民猶一體,有不得其所者,當思所以安養之。昔吾在民間,目擊其苦,鰥寡孤獨饑寒困踣之徒,常自厭生,恨不即死。吾亂離遇此,心常惻然。故躬提師旅,誓清四海,以同吾一家之安。今代天理物已十餘年,若天下之民有流離失所者,非惟昧朕之初志,於代天之工,亦不能盡。其令天下郡縣,訪窮民無告者,月給以衣食,無依者,給以屋舍。」
山陽民有父得罪當杖而子請代者,太祖謂刑官曰:「父子之親,天性也,然不親不遜之徒,親遭患難,有坐視而不顧者。今此人以身代父,出於至情,朕為孝子屈法,以勸勵天下,其釋之。」
太祖命御史臺選國子生分教北方,諭之曰:「致治在於善俗,善俗本於教化,教化行,雖閭閻可使為君子,教化廢,即中材或墜於小人。近北方喪亂之餘,人鮮知學,欲求多聞之士,甚不易得。今太學諸生中,年長學優者,卿宜選取,俾往北方各郡分教。」
太祖嘗謂侍臣曰:「人君深居高位,恐阻隔聰明,過而不聞其過,闕而不知其闕,故必有獻替之臣,忠謀之士,日處左右以拾遺補闕。言而是也,有褒嘉之美,言而非也,無譴責之患,故人思盡職竭其忠誠,無有隱諱。如此,則嘉言日聞,君德日新,令聞長世,允為賢明。若昏庸之主,吝一己之非,拒天下之善,全軀保祿之臣,緘默而不言,或畏威而莫諫,塞其聰明,昧於治理,必至淪亡而後已。由此觀之,能受諫與不能受諫之異也。」
太祖謂侍臣曰:「舉大器者,不可以獨運,居大業者,不可以獨成。故擇賢任能,布列庶位,安危協心,盛衰同德。昔殷周之興也,用伊尹、周公諸賢,故卜世永久,歷祚靈長。秦、隋之季,棄群策於漢高,委英雄於唐主,獨任其智,未幾而亡。蓋根疏者易拔,源淺者易涸,人君欲宏其德,惟當廣覽兼聽,博達情,則治益盛隆,道日光大矣。」
洪武八年,改建大內宮殿,太祖謂廷臣曰:「唐虞之時,宮室朴素,後世窮極侈麗,習尚華美,去古遠矣。朕今所作,但求安固,不事華麗,凡雕飾奇巧,一切不用。惟樸素堅壯,可傳永久,使吾後世子孫,守以為法。至於臺榭苑囿之作,勞民費財,以事游觀之樂,朕決不為。其飭所司,如朕之志。」
太祖與侍臣論用人之道,謂之曰:「金石之有聲,擊之而後鳴,舟航之能運,操之而後動,賢者之有才,用之而後見。然人之才智,有長於彼而短於此者,若因其短而併棄其所長,則天下之才難矣。」
洪武時南郊甘露降,群臣有獻詩頌德者,太祖曰:「人之常情,好祥惡妖,然天道幽微莫測,若恃祥而不戒,祥未必皆吉,睹妖而能懲,妖未必皆凶。蓋聞災而懼,或者蒙休,見瑞而喜,反以致咎。何則?凡人懼則戒心常存,喜則侈心易縱。朕德不逮,惟圖修省之不暇,豈敢以此為己所致哉!」
太祖謂太子、諸王曰:「汝等聞修德進賢之道乎?藻率雜佩,為身之容,恭遜溫良,為德之容,見於外者,可知其內。古之君子,德充於內而著乎外,所以器識高明而善道日臻,惡行不見而邪僻益遠。己德既修,自然足以服人,賢者彙進而不肖者自去。能修德進賢,則天下國家未有不治。不知務此者,鮮不取敗。夫貨財聲色,為戕德之斧斤,讒佞諂諛,乃杜賢之荊棘,當拒之如虎狼,畏之如蛇虺。苟溺於嗜好,則必為其所陷矣。」
太祖命湯和等防邊,諭之曰:「自古重於邊防,邊境安則中國無事。然虜人聚散無常,若邊防不嚴,即入為寇,待其入寇而後逐之,則塞上之民,必然受害。朕嘗敕邊將,嚴為之備,復恐久而懈惰,特命卿等率以往。至邊上,常存戒心,雖不見敵,常若臨敵,則不至有失矣。」
洪武九年五月,將有事於方丘,適有晉王妃之喪,太祖命翰林官考古制以聞。學士宋濂等言:「按王制,喪三年不祭,惟祭天地社稷,越紼而行事。宋真宗時有內喪,神宗當郊而喪未除,皆未嘗廢。夫郊社之禮,國之大事,聖人所重,雖有三年之喪,亦不敢廢,所以示有尊也。」從之。
洪武時,日照知縣馬亮考滿,州上其考曰:「無課農興學之績,而長於督運。」太祖曰:「農桑衣食之本,學校風化之原,此守令先務,不知務此,而曰長於督運,是棄本而務末,豈其職哉?」遂黜之。
洪武時,福建參政魏鑑、瞿莊笞奸吏至死,太祖賜璽書勞之曰:「自古天下之治亂,在於君臣之能馭不能馭耳。若君能馭臣,臣能馭吏,故治由此始;若君不能馭臣,臣無以馭吏,則亂亦由此始。或云胥吏小人,何預治亂,是大不然。吏詐則蠹政,政既隳矣,民何由安?朕所以著為令,欲使上官馭吏,嚴之以法,奈何貪官動為下人所持,任其縱橫,莫敢誰何!所以政弛而民受枉。今丞相奏福建兩參政致極刑於奸吏,朕聞茲事,當哉,故往諭之。尚慎終如始,乃能其官。」
太祖與侍臣論及古之女寵、宦官、外戚、權臣、藩鎮、夷狄之禍,曰:「漢無外戚閹宦之權,唐無藩鎮夷狄之禍,國何能滅?朕觀往古,深用為戒。然制之有道,若不惑於聲色,嚴宮闈之禁,貴賤有體,恩不掩義,女寵之禍,何自而生?不牽於私愛,惟賢是用,苟干政典,裁以至公,外戚之禍,何由而作?閽寺便習,職在掃除,供給使令,不假以兵柄,則無宦寺之禍。上下相維,大小相制,防耳目之壅蔽,謹威福之下移,則無權臣之患。藩鎮之設,本以衛民,使財歸有司,兵必合符而調,豈有跋扈之憂?至於禦夷狄,則修武備,謹邊防,來則禦之,去不窮追,豈有侵暴之虞?凡此數事,嘗欲著書,使後世子孫以時觀覽,亦社稷無窮之利也。」
洪武時,刑部主事茹太素疏論時務累萬餘言,太祖令人誦之再三,採其切要可行者纔五百餘言。因歎曰:「朕所以求言者,欲其切於事情,而有益於天下國家,彼浮詞者,徒亂聽耳。」遂令中書行其言之善者,且定為建言格式,頒示中外,使言者陳得失,無煩文。
太祖嘗謂中書省臣曰:「官員聽選之在京者,久住客邸,日有所費,甚至空乏,假貸於人,昔元之弊政,此亦其一端。自今常選官,宜早與銓注,即令赴任。銓選之後,以品為差,皆與道里費。仍令有司給舟車送之,著為令。」
太祖謂省臣曰:「食祿之家與庶民,貴賤有等,趨事執役,以奉上者,庶民之事,若賢人君子,既貴其身,而復役其家,則君子野人無所分別,非勸士待賢之道。自今百司見任官員之家,輸租外悉免其徭役。」
太祖曾敕中書省曰:「嚮荊、蘄等處水災,朕寢食不安,亟命戶部主事趙乾往賑之。豈意乾不念民艱,坐視遷延,自去年十二月至今年五六月之交,方施賑濟,民饑死者多矣。夫民災而上不卹,其咎在上,吏受命不能宣上之意,視民死而不救,罪不勝誅。其斬之,以戒不卹吾民者。」
臨淄縣丞王基言:「乞發山海之藏,以通寶路。」太祖召而詰之曰:「汝云發山海之藏,須人力乎?自發乎?況發之未必得,而勞人莫甚焉。昔唐太宗罪權萬紀,為其言利而不進善也。汝之言,果導人君以善乎?」遂黜之。
有內使以久事內廷,從容言及政事者,太祖即日斥遣還鄉,命終身不齒。因諭群臣曰:「自古賢明之君,凡有謀為,必與公卿大夫謀諸朝廷,而斷之於己,未聞近習嬖幸之人得與謀者。況閽寺之人,朝夕在人君左右,出入起居之際,聲音笑貌,日接乎耳目,其小善小信,皆足以固結君心。而便嬖專忍,其本態也,苟一為所惑,而不知省,將必假威福竊權勢以干與政事,及其久也,遂至於不可抑,由是而階亂者多矣。朕嘗以是為監戒,故立法,寺人不過侍奉洒掃,不許干與政事。今此宦者,雖侍朕日久,不可姑息,決然去之,所以懲將來也。」
太祖諭中書省臣曰:「清明之朝,耳目外通,昏暗之世,聰明內蔽。外通則下無壅遏,內蔽則上如聾瞽,國家治否,實關乎此。朕常患下情不能上達,得失無由以知,故廣言路以求直言,其有言者,朕皆虛心以納之。尚虞微賤之人,敢言而不得言,疏遠之士,欲言而恐不信,如此則所知有限,所聞不廣。其令天下臣民,凡言事者,實封直達朕前。」
太祖嘗謂侍臣曰:「前代庸君暗主,莫不以垂拱無為為藉口,縱恣荒甯,不親政事。殊不知治天下者,無逸然後可逸,若以荒甯怠政為垂拱無為,帝舜何為曰『耄期倦于勤』,大禹何以惜寸陰,文王何以日昃不食?且人君日理萬機,怠心一生,庶務壅滯,貽患不可勝言。朕自即位以來,嘗以勤勵自勉,未旦即臨朝,晡時而後還宮,夜臥不能安席,披衣而起,或仰觀天象,見一星失次,即為憂惕;或量度民事,有當速行者,即次第筆記,待旦發遣。朕非不欲暫安,但祗畏天命,不得不爾。朕言及此者,恐臣以天下無事,便欲逸樂,股肱既惰,元首叢脞,民何所賴?」
太祖造觀心亭成,親臨幸焉。時致仕學士承旨宋濂來朝,召而語之曰:「人心易放,操存為難,朕酬庶務,罔敢自暇自逸。況有事於天地、宗廟、社稷,尤用祗惕。是以作為此亭,名曰觀心,致齋之日,端居其中,吾身在是,吾心即在是。卻慮凝神,精一不二,庶幾無悔。卿為朕記之,傳示來裔。」
太祖謂韓國公李善長曰:「人君聰明雖得於天性,然於物理,必察識而後知,於人情,必諳練而後熟。設若臨事不熟,驟然決斷,恐未盡善,既行之後,自覺其非,急欲改之,妨事亦己多矣。前者令皇太子躬聽朝臣啟事,欲以練習國政,恐聽覽之際,處置或有未當。自今諸司奏啟,卿等二三大臣,更為參決可否,然後奏聞。」
太祖嘗謂禮部臣曰:「周書有言,『人無於水監,當於民監』。人君深居獨處,能明見萬里者,良由兼聽廣覽,以達民情。胡元之弊,政專中書,凡事必先關報,然後奏聞,其君又多昏蔽,是致民情不通,尋至大亂,深可為戒。大抵民情幽隱,猝難畢達,苟忽而不察,上下離合之機係焉,甚可畏也。所以古人任耳目於外,監得失於民,有見於此矣。爾禮部其定奏式,申明天下。」
洪武十二年春正月,太祖合祀天地於南郊,自齋誓至祭之夕,天宇澄霽,星緯昭煥,祥風慶雲,光彩燁煜。太祖大悅,敕中書省臣曰:「凡有國者,必以祀事為先,祀事之禮,起於古先聖王,其周旋上下,進退奠獻,莫不有儀。然儀必貴誠,而人心叵測,至誠者少,不誠者多,暫誠者或有之。若措禮設儀,文飾太過,使禮煩人倦,而神厭弗享,非禮也。朕周旋祀事,十有一年,見其儀文太煩,乃以義更其儀式。合祀社稷既,祀神乃歆,今合祀天地,而上下悅,若有肸蠁,答於朕心。爾中書下翰林儒臣紀其事,以彰上帝皇祗之昭格。」
太祖御華蓋殿,皇太子侍,謂曰:「爾看書,亦知古人為君之道否?君道以事天愛民為重,其本在敬耳。人君一言一行,皆上通於天,下繫於民,必敬以將之,而後所行無不善也。蓋善,天必鑒之,不善,亦必鑒之,一言而善,四海蒙福,一行不謹,四海罹殃。言行如此,可不敬乎!」
太祖與禮部尚書朱夢炎論治民之道,曰:「君之於民,猶心於百體,心得其養,不為邪淫所干,則百體皆順令矣。苟無所養,為邪所攻,則百病生焉。為君者,能親君子遠小人,朝夕納誨,以輔其德,則政教修而恩澤布。若惑於憸邪,荒於酒色,怠於政事,則君德乖而民心離矣。天下安得而治!」
典故紀聞卷四
太祖與侍臣論用人之道,曰:「人主以明為治,而不自用其明,當取善人以為明,善人之見,必廣於一人。故用天下之賢才以為治,使天下之情幽隱畢達,則明無不照,而治道成矣。苟自作聰明,而不取善長,欲治道之成,不可得也。」
太祖與侍臣論治身之道,曰:「人之害莫大於欲,欲非止於男女宮室飲食服御而已,凡求私便於己者皆是也。然惟禮可以制之,先王制禮,所以防欲也,禮廢則欲肆。為君而廢禮縱欲,則毒流於民,為臣而廢禮縱欲,則禍延於家。故修禮可以寡過,肆欲必至滅身。」
太祖諭中書省臣曰:「自今內外官致仕還鄉者,復其家,終身無所與。其居鄉里,惟於宗族序尊卑如家人禮,於其外祖及妻家亦序尊卑。若筵宴,則設別席,不許坐於無官者之下。如與同致仕官會,則序爵,爵同序齒。其與異姓無官者相見,下次答禮,庶民則以官禮謁見。敢有淩侮者,論如律,著為令。」
國初伶人皆戴青巾,洪武十二年始令伶人常服綠色巾,以別士庶之服。
太祖觀武帝紀,顧謂翰林侍臣曰:「人君理財之道,視國如家可也。一家之內,父子不異貲,其父經營儲積,未有不為子孫之計者,父子而異貲,家必隳矣。君民猶父子也,若惟損民以益君,民衣食不給,而君獨富,豈有是理哉?」
太祖嘗與翰林待制吳沈論持身保業之道,曰:「安生於危,危生於安,安而不慮,則能致危,危而克慮,則能致安。安危治亂,在於能謹與否耳。」
太祖謂翰林侍臣吳沈曰:「人君治天下,進賢納諫,二者真切要事也。真知賢者,能興其國,何有不好?真知諫者,在於忠己,何有不納?惟其知之不真,是以於己難入。若誠能好賢,則不待招徠而賢者自至;誠能納諫,則不待旌賞而諫者畢來。」
太祖謂侍臣曰:「人言天子居至尊之位,操可致之權,賞罰予奪,得以自專。朕則不然,凡出一言,行一事,兢兢業業,惟恐上違天命,下拂人情。況賞罰予奪,國之大柄,一有愛憎忿戾於其間,則非大公至正之道。是以此心斯須不敢忽也。」
太祖嘗謂皇太子、諸王曰:「吾持身謹行,汝輩所親見。吾平日無優伶(執上目下)近之狎,無酣歌夜飲之娛,正宮無自縱之權,妃嬪無寵幸之昵。或有浮詞之婦,察其言非,即加詰責,故各自修飭,無有妒忌。至若朝廷政事,稽於眾論,參決可否,惟善是從。若燕閒之際,一人之言,尤加審察。故言無偏聽,政無阿私。每旦,星存而出,日入而休,慮患防危,如履淵冰,苟非有疾,不敢怠惰,以此自持,猶恐不及。故與爾等言之,使知持守之道。」
太祖命群臣各舉所知,諭之曰:「天下賢才未嘗乏也,謂皋、夔、稷、契不復生,方叔、召虎不再出,是薄天下之士,但世有升降,故才有等差耳。為人上者,能量才授職,則無施不可。蓋士之進退,係乎國之治否,吾以一人之智,豈足以盡理天下?必賴天下之賢,然後足以有為。爾等宜體此意。」
太祖嘗謂侍臣曰:「人主不能明斷者,欲害之也。然明斷亦不以急遽苛察為能,苟見有未至,反損人君之明,求之太過,則虧人君之量。
洪武十三年六月,太祖謂戶部臣曰:「曩者奸臣聚斂,深為民害,稅及天下纖悉之物,朕甚恥焉。自今如軍民嫁娶喪葬之物,舟車絲布之類,皆勿稅。爾戶部其榜示天下,使其周知。」
洪武間,御史連楹劾應天府尹曾朝佐祭歷代忠臣不具祭服有乖典禮,太祖顧問廷臣,吏部尚書阮畯言:「祭前代之臣,不具祭服,相承已久。」乃命翰林院考證以聞。翌日,翰林院奏,祭前代忠臣,便服行禮為宜。遂詔以為常式。
洪武十三年八月,制天下學校師生廩膳米人日一升,魚肉鹽醢之類,皆官給之。
洪武時御史劾溧水縣祭社稷以牛醢代鹿醢,禮部言:「著令,凡祭物缺者,許以他物代。」太祖曰:「夫祭物所謂缺者,以非土地所產,溧水固有鹿,何得謂缺?是有司無誠心於祀神,而故為苟簡也。夫百司所以能盡其職而理民事者,以其常存敬懼之心耳,今溧水之官,於神猶怠忽之,則於人事又何懼焉?」命論如律。
太祖與吏部臣論任官,曰:「樹藝非其土則不蕃,授官非其才則不任,任官之務,當取方正之士,凡邪佞者,必去之。然眾人惡之,一人悅之,未必正也,眾人悅之,一人惡之,未必邪也。蓋出於人為公論,出於一人為私意,正人所為,治官事則不私其家,當公法則不私其親,邪人反是。此亦可辨。」
太祖諭禮部臣曰:「人君操賞罰之柄以御天下,必在至公,無善而賞,是謂私愛,無過而罰,是謂私惡,此不足以為勸懲。朕觀漢高帝斬丁公,封雍齒,唐太宗黜權萬紀、李仁發,而賞魏徵之直,皆至當,可以服人。所謂賞一君子而人皆喜,罰一小人而人皆懼。朕於賞罰,未嘗敢輕,若一時處分或有未當,卿等宜明白執論,寧使賞厚於罰,但不可濫及,使小人僥倖耳。」
太祖命助教趙新等為布政使,諭之曰:「今布政司,視古之州牧, 【 「視古之州牧」,「之」字原作「人」,據明本改。】 其任甚重。所以重者何?重在承流宣化,通達民情也。若上德不下究,則鬱而不彰,下情不上達,則塞而不通,為政鬱塞,則遠近乖隔,上下不親,得失無所聞,美惡無所見,如此則弊政百出,民不可得而治矣。朕所以用卿等,冀儒術之有異於常人也。尚宜勉之。」
洪武時近臣有言當理財以紓國用者,言之頗悉。太祖曰:「天地生財以養民,故為君者,當以養民為務。夫節浮費,薄稅斂,猶恐傷人,況重為徵斂,其誰不怨咨也。」近臣復言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儲積而能為國家者,太祖言:「人君制財與庶人不同,庶人為一家之計,則積財於一家,人君為天下之主,當貯財於天下。豈可塞民之養,而陰奪其利乎?昔漢武帝用東郭咸陽、孔僅之徒為聚斂之臣,剝民取利,海內苦之;宋神宗用王安石理財,小人競進,天下騷然,此可為戒。」言者愧悚。自是無敢以財利言者。
洪武十四年七月,定文職散官之制,凡初入仕,任內未及初考而遷調改除陞等者,考覈平常量才降等非貶降者,皆得初授階初考稱職;任內已及初考,遷調改除而品級仍前者,任內已陞授未及再考遷調改除而品級仍前者,皆得陞授階。凡及兩考,而事蹟顯著者,皆得加授階。
太祖嘗謂諸行人曰:「凡為使臣,受命而出,四方之所瞻視,不可不謹。孔子曰:『行己有恥,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』爾等當服膺是言。若縱情肆欲,假使命而作威福,虐害下人,為朝廷之辱矣。自今或捧制書,或奉命出使,或催督庶務,所在官吏淑慝,軍民休戚,一一咨訪,還日以聞,庶不負爾職也。」
太祖嘗敕刑部臣曰:「帝王撫臨百姓,皆欲其從化,至於刑,不得已而用之。故唐虞之法,罪疑惟輕,四凶之罪,止於流竄。今天下已安,法令已定,有司既不能宣明教化,使民無犯,及有小過,或加以苛刻,朕甚憫焉。夫上有好生之德,則下有為善之心,改過者多,則輕生者少。自今惟十惡真犯者,決之如律,其餘皆減死論。」
太祖嘗謂四輔官王本等曰:「天道福善禍淫,不言而見,君有德則降祥以應之,不德則降災以警之。故天之於君,猶父之於子,子不善而父警之,安敢不懼?蓋謹懼無違,猶慮有非常之災,若恣肆不戒,豈能免當然之禍?朕與卿等皆當慎之。」
給事中有言:「國初啟事東宮,惟東宮官屬稱臣,朝臣則否。蓋尊無二上之意。」翰林編修吳沈等議曰:「東宮國之大本,所以繼聖體而承天位者也,臣子尊敬之禮,何得有異於是?」諸凡啟事東宮者,稱臣如故。
太祖諭部院諸臣曰:「朕觀書以元首喻君,股肱喻臣,自古君臣本同一體,若君獨用則臣職廢,臣不任則君事勞。君臣之間,貴在一德一心,以共濟天下。朕所以懇懇與卿等言者,以六部為朕總理庶務,都察院為朕耳目,日與內外諸司事體相關,當思盡心贊輔,共成理道,以安生民。」
廉州巡檢王德亨言:「家本階州,界於西戎,有水銀坑冶及青綠紫泥,願得兵取其地,以歸於朝。」太祖謂戶部臣曰:「盡力求利,商賈之所為,開邊啟釁,帝王之深戒。今珍奇之產,中國豈無?朕悉閉絕之,恐此途一開,小人規利,勞民傷財,為害甚大。況控制邊境,貴於安靖,苟用兵爭利,擾攘不休,後雖悔之,不可追矣。此人但知趨利,不知有害,豈可聽也!」
洪武十五年四月,詔天下通祀孔子。又賜學糧,增師生廩膳,應天府一千六百名,府一千名,州八百名,縣六百名。師生月給廩膳米一石,教官俸如舊。
工部奏,飾東宮殿宇及公主府所用青綠,請令民採辦。太祖曰:「姑隨所有用之,勿勞民也。」工部臣曰:「庫藏所貯,恐不足用,且令採辦以價給之,亦不傷民。」太祖曰:「青綠產於深山窮谷,民豈能自採?必待販鬻而後得之。爾但知給以價直,不知有司急於取辦,未免過於督責,而吏卒夤緣肆貪,所得之直,不償所費。況貨殖之人,乘時射利,高價以售,民受驅迫者,急於應辦,轉為借貸。其弊百端,為害滋甚,豈可以粉飾之故而重擾民乎!」
洪武時廣平府王允道言:「磁州臨水鎮地產鐵,元時於此置鐵冶,歲收鐵百餘萬,請仍置冶。」太祖曰:「朕聞治世天下無遺賢,不聞無遺利,且利不在官則在民,民得其利則利源通,而有益於官,官專其利則利源塞,而必損於民。今各冶鐵數多,軍需不乏,而民生業已定,若復設此,必重擾之。」因杖其人流海外。
太祖嘗謂翰林學士宋訥曰:「朕每觀尚書至敬授人時,嘗歎敬天之事,後世中主猶能知之,敬民之事,則鮮有知者。蓋彼自謂崇高,謂彼皆事我者,分所當然,故威嚴日重而恩禮寖薄,所以然者,只為視民輕也。視民輕,則與己不相干,而泮渙離散不難矣。惟能知民與己相資,則必無漫視之弊,故曰『可愛非君,可畏非民,眾非元后,何戴后非,眾罔與守邦』。古之帝王,視民何嘗敢輕?故致天下長久者,以此而已。」
解州學正孫詢訐稅使曾必貴為胡惟庸黨,又訐故元參政黎銘嘗自稱老豪傑,訕謗朝廷。太祖曰:「詢不思以聖賢之道教人,而為告訐之事,豈儒者所為?」置不問。
洪武時,有以犯罪減死戍邊者,多艱於衣食,太祖聞而憐之,悉命還家取資用,定期而來,至是,五十三人先至。太祖曰:「彼愚民無知,故抵於法,今先期來歸,是其畏法,良心不泯,庶幾改過遷善矣。」特命宥其罪,與道里費,放還田里。
馬后聞得元府庫輸其貨寶至京師,問太祖曰:「得元府庫何物?」太祖曰:「寶貨耳。」后曰:「元有是寶,何以不能守而失之?蓋貨財非寶,抑帝王自有寶也。」太祖曰:「皇后之意,朕知之矣,但謂以得賢為寶耳。」后曰:「妾每見人家產業厚則驕生,時命順則逸生,家國不同,其理無二。故世傳技巧,為喪國斧斤,珠玉為蕩心鴆毒,誠哉是言。但得賢才,朝夕啟沃,共保天下,即大寶也。」
黃州府同知安貞以擅造公宇器用為吏所告,按察司以聞。太祖曰:「原貞之情,非自私也。房宇器用之物,皆公家所需,貞若遷他官而去,必不以偕往。今乃罪之,是長猾吏告訐之風矣。」命貞復職,而械吏至京治之。
洪武時,有給事中劾各處巡按試僉事所上章奏,有不稱臣及不書日月者,請逮問之。太祖曰:「此亦錯誤,其勿問。」
太祖嘗謂侍臣曰:「人君不能無好尚,要當慎之。蓋好功則貪名者進,好財則言利者進,好術則游談者進,好諛則巧佞者進。夫偏於所好者,鮮有不累其心,故好功不如好德,好財不如好廉,好術不如好信,好諛不如好直。夫好得其正,未有不治,好失其正,未有不亂,所以不可不慎也。」
刑部尚書開濟議法巧密,太祖覽而惡之,曰:「刑罰之設,本以禁民為非,使之遠罪耳,非以陷民也。汝張此密法,以罔無知之民,無乃用心太刻。夫竭澤而漁,害及鯤鮞,焚林而田,禍及麛鷇,巧密之法,百姓豈能免乎?非朕所以望汝也。」濟大慚。
太祖諭廷臣曰:「讒人之能害國,猶稂莠之害苗,故善治田者,必去稂莠,善治國者,必去讒邪。稂莠始生似真,及其盛也,則苗不能勝矣,讒邪始言似忠,及其久也,則正人不能勝矣。讒邪勝正人,非國家美事,人君知其然,當力去之,不然則根柢日深,為害不淺矣。」
太祖聞大學士吳沈講周書「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」,曰:「甚矣,國家不可有小人,有小人必敗君子,故唐虞用禹稷必去四凶,魯用仲尼必去少正卯。國家不幸有小人,如人畜毒藥,不急去之,必為身患。小人巧於悅上,忍於賊下,人君若但喜其能順適己意,任其所為而不問,以為怨將在彼,譬如犬馬傷人,人不怨畜犬馬者乎?」又曰:「小人善於逢迎,彼知人主所樂為者,不顧非義,乃牽合傅會曰『是不可不為』;如人主不樂為者,不顧有益於天下國家,亦必牽合傅會曰『是必不可為』。此誠國之賊也。」
太祖嘗謂皇太子、諸王曰:「純良之臣,國之寶也,殘暴之臣,國之蠹也,自古純良者為國造福,殘暴者為國致殃。何謂純良?處心公忠,臨民豈弟,雖才有不逮者,亦不至於傷物,所謂日計不足,月計有餘者也。何謂殘暴?恣睢搏擊,遇事風生,鍛鍊刑獄,剖剋聚斂,雖若快意一時,而所傷甚多。故武帝任張湯而政事衰,光武卓茂而王業盛,此事甚明,可為深鑒。」
太祖謂吏部臣曰:「近內外官員有以微罪罷免者,其中多明經老成練達政務,一旦廢黜,不得展盡其才能,朕甚惜之。」於是凡罷免官通經術有才幹者,悉起送京師,擢居顯職。
洪武十七年二月,定諸司文移紙式。凡奏本紙高一尺三寸。一品、二品衙門,文移紙三等,皆高二尺五寸,長五尺為一等,四尺為一等,三尺為一等;案驗紙二等,皆長二尺五寸,高一尺八寸為一等,二尺為一等。三品至五品衙門,文移紙高二尺,長二尺;案驗紙高一尺八寸,長二尺五寸。六品、七品衙門,文移紙高一尺八寸,長二尺五寸;案驗紙高一尺六寸,長二尺。八品、九品與未入流衙門,文移紙高一尺六寸,長二尺;案驗紙高一尺四寸,長一尺八寸。不如式者罪之。
太祖嘗諭侍臣曰:「天下無難治,惟君臣同心一德,則庶事理而兆民安矣。唐虞三代之時,君臣同德,故能致雍熙太和之盛。後世治不如古,君臣之間,兩相猜忌,上下乖隔,情意不孚。君言善而臣違之,臣論是而君咈之,如此欲臻至治,胡可得也。朕今簡用賢能,以任天下之政,思與卿等求如古之君臣,同心一德,協於政治,以康濟斯民,卿等勉之。」
太祖謂諫議大夫唐鐸曰:「人有公私好惡不齊,故其言有邪有正,正言務規諫,邪言務謗諛,謗言近於忠,諛言近於愛。惟不惑於謗言,則德日聰而讒人自去;不眩於諛言,則智益明而佞人自絕矣。」又曰:「朕日總萬幾,所行得失,非從人言,何由以知?故廣開言路,以來善言,言有善者則獎而用之,言之非實,亦不之罪。惟讒佞面諛者,決不可容也。」
洪武十七年七月,敕內官勿預外事,凡諸司勿與內官監文移往來。太祖因謂侍臣曰:「為政必先謹內外之防,絕黨與之私,庶得朝廷清明,紀綱振肅。前代人君不鑒於此,縱宦寺與外臣交通,覘視動靜,夤緣為奸,假竊威權,以亂國家,其為害非細故也。間有奮發欲去之者,勢不得行,反受其禍,延及善類,漢唐之事,深可鑒也。夫仁者治於未亂,智者見於未形,朕為此舉,所以戒未然耳。」
太祖嘗謂待詔朱等曰:「人君能以天下之好惡為好惡則公,以天下之知識為知識則明。」又曰:「人之常情,多矜己能,好言人過。君子則不然,揚人之善,不矜己之善,貸人之過,不貸己之過。」又曰:「萬事不可以耳目察,惟虛心以應之;萬方不可以智力服,惟誠心以待之。」
太祖謂廷臣曰:「治天下者,不盡人之財,使人有餘財;不盡人之力,使人有餘力,斯二者,人皆知之。至於不盡人之情,使人得以適其情,人或未知也。夫使人得以適其情者,不以吾之所欲而妨人之所欲,蓋求竭吾之所欲者,所求必得而所禁必行,如此則人有不堪。於是求有所不得,禁有所不止,則下之奉上者,其情竭,而上之待下者,其情疏矣。上下之情乖而國欲治者,未之有也。」
洪武時,命戶部以山東鹽召商中賣,仍聽民買食。尚書郭桓言:「若從民買食,必虧課額。」太祖曰:「天之生財,本以養民,國家禁防,以制其欲息其爭耳。苟便於民,何拘細利?求以利官,必致損民。宜從其便。」
太祖謂刑部臣曰:「刑者,人君用之以防民,君之於民,如天之於物,天之道,春生秋斂,而論天之德,則曰生,君之道,仁育義制;而論君之德,則曰仁。夫王良御,豈在於策?周公治,豈在於刑?所謂刑者,輔治之具,是以用之不可不詳。故每令三審五覆,無非求其生而已。」
太祖謂侍臣曰:「責難之詞,人所難受,明君受之為無難;諂諛之語,人所易從,昏主信之為易入。朕觀唐虞君臣,賡歌責難之際,氣象雍容。後世以諂諛相歡,如陳後主、江總持,污穢簡策,貽笑千古,此誠可為戒。」
洪武十八年二月,太祖以當春久雨陰晦不解,間雪雹而雷,時氣不和,皆人事有以致之。乃諭中外百司,凡軍民利病政事得失,條陳以進,下至編民卒伍,苟有所見,皆得盡言無諱。」
太祖諭兵部臣曰:「天下所以不治者,皆由上下之情不通故也。若使君德下流,民情上達,有不便利,即與更張,天下豈有不治?」
太祖御華蓋殿,聞大學士朱讀心箴畢,謂之曰:「人心道心有倚伏之機,蓋仁愛之心生,則忮害之心息,正直之心存,則邪諛之心消,羞惡之心形,則貪鄙之心絕,忠愨之心萌,則巧偽之心伏。故人常持此心,不為情欲所蔽,則至公無私,自無物我之累矣。」
太祖謂侍臣曰:「朕夙興視朝,日高始退,至午復出,迨暮乃退。日間所決事務,恆默坐審思,有未當者,雖中夜不寐,籌慮停當,然後就寢。」侍臣對曰:「陛下勵精圖治,天下蒼生之福,但聖體過勞。」太祖曰:「吾豈好勞而惡安?顧自古國家未有不以勤而興以怠而衰者,天命去留,人心向背,皆決於是。甚可畏也,安能暇逸?」
太祖覽輿地圖,侍臣有言「今天下一統,輿圖之廣,古所未有」者,太祖曰:「地廣則教化難周,人眾則撫摩難遍,此正當戒慎。天命人心,惟德是視,紂以天下而亡,湯以七十里而興,所係在德,豈在地之大小哉?」
洪武時,州縣父老有詣闕上言縣官政當罷任而保留者,太祖賜手敕獎勵,復職加賜衣幣。謂侍臣曰:「郡縣之治,自守令始。朕向在民間,常見縣官由儒者多迂而廢事,由吏者多奸而弄法,蠹政厲民,無所不至。遂致君德不宣,政事日壞,加以凶荒,弱者不能聊生,強者去而為盜,此守令不得其人故也。今縣官能為吾撫循百姓,達吾愛養斯民之意,得其歡心,豈不深可嘉?尚且為政以得民心為本,使守令皆能撫民,天下何憂不治?賞而勸之,非濫恩也。」
太祖問近臣:「今天下百姓安否?」贊善劉三吾對曰:「賴陛下威德,四方無虞,民皆安樂。」太祖曰:「天下人民之眾,豈能保其皆安?朕為天下主,心常在民,惟恐其失所,故每加詢問,未嘗一日忘之。」三吾對曰:「聖心拳拳若此,恩德之及人者深矣。」太祖曰:「恩德亦非汎然,醫如臾扁,不施藥石,疾不自瘳;匠如公輸,不施繩墨,木不自正;君如堯舜,無紀綱法度之施,而但曰恩德,所謂徒不足以為政也。」
太祖諭侍臣曰:「保國之道,藏富於民,民富則親,民貧則離,民之貧富,國家之存亡係焉。自昔昏主恣意奢欲,使百姓困乏,至於亂亡。朕思微時,兵荒饑饉,日食藜藿,今日貴為天子,富有天下,未嘗一日忘於懷。故宮室器用,一從樸素,飲食衣服皆有常供,惟恐過奢傷財害民也。」
太祖與侍臣論治道,曰:「治民猶治水,治水者順其性,治民者順其情。人情莫不好生惡死,當省刑息干戈以保之;莫不厭貧喜富,當重農時薄賦斂以厚之;莫不好佚惡勞,當簡興作節徭役以安之。若使之不以其時,用之不以其道,但抑之以威,迫之以力,強其所不欲,而求其服從,是猶激水過顙,終非其性也。」
太祖謂戶部臣曰:「善理財者,不病民以利官,必生財以阜民。前代理財竊名之臣,皆罔知此道,謂生財裕國,惟事剝削蠹蝕,窮錙銖之利,生事要功,如桑弘羊之商販,楊炎之兩稅,自謂能盡理財之術,殊不知得財有限,而傷民無窮。我國家賦稅已有定制,撙節用度,自有饒餘。減省徭役,使農不廢耕,女不廢織,厚本抑末,使游惰皆盡力田畝,則為者疾,而食者寡,自然家給人足,積蓄富盛。爾戶部正當究心,毋為聚斂,以傷國體。」
太祖謂戶部曰:「古先哲王之時,其民有四:曰士農工商,皆專其業,所以國無遊民,人安物阜,而致治雍熙也。朕有天下,務俾農盡力畎畝,士篤於仁義,商賈以通有無,工技專於藝業。所以然者,蓋欲各安其生也。然農或怠於耕作,士或隳於修行,工賈或流於游惰,豈朕不能申明舊章而致然歟?抑污染胡俗,尚未革歟?然則民食何由而足,教化何由而興也?爾戶部即榜諭天下,其令四民,務在各守本業。醫卜者,土著不得遠遊,凡出入作息,鄉鄰必互知之。其有不事生業而遊惰者及舍匿他境遊民者,皆遷之遠方。」
吏部選用國子生為六品以下官,太祖諭之曰:「事君之道,惟盡忠不欺;治民之道,惟至公無蔽。凡一郡一邑之民,必有饑寒不得其所者,有獄訟冤抑者,有賢才不舉者,有豪猾蠹民者。汝等到任,能不為私欲所蔽,人言所惑,則方寸自明,而諸蔽可息。一牽於私欲,而惑於人言,則冥然如坐暗室,饑寒者無由獲濟,冤抑者無由伸理,賢才壅蔽,而豪猾縱橫,則為廢職矣。古人有言,人始入官,如入暗室,久而乃明,明乃治。汝等切記之,毋為人蔽惑也。」
麗水有卜者干求富民陳公望不遂,詣闕誣公望等五十七人聚眾謀亂,太祖命錦衣千戶周原往捕之。知縣倪孟賢審其妄,謂寮屬曰:「朝廷命孟賢令是邑,惟欲撫輯斯民,安於田里。今使良善者受惡逆之名,豈朝廷命孟賢意哉?」卒具疏白公望等冤,而論妄告者罪。
洪武間,詔舉經明行修練達時務之士年七十以下者,郡縣禮送京師。太祖諭禮部郎中鄭居貞曰:「古之老者,雖不任以政,至於咨詢謀謨,則老者閱歷多而見聞廣,達於人情,周於物理,有可資者。」居貞對曰:「人至六十,精力衰耗,則不能勝事,請六十以上者不遣。」太祖曰:「正為比來有司不體朕意,士有耆年,便置不問,豈知老成古人所重,文王用呂尚而興,穆公不聽蹇叔而敗,伏生雖老,猶足傳經,豈可概以耄而棄之也?若年六十以上七十以下者,當置翰林院,以備顧問;四十以上六十以下者,則於六部及布政使司按察司用之。」
太祖覽宋史,見太宗改封樁庫為內藏庫,顧謂侍臣曰:「人君以四海為家,因天下之財供天下之用,何有公私之別?太宗宋之賢君,亦復如此!他如漢靈帝之西園,唐德宗之瓊林大盈庫,不必深責也。宋自乾德、開寶以來,有司計度支所缺者,必籍其數以貸於內藏,俟課賦有餘則償之。凡有司用度,乃國家經費,何以貸為?缺而許貸,貸而復償,是猶為商賈者自與其家較量出入。及內藏既盈,乃以牙籤別其名物,參驗帳籍,晚年出籤示真宗曰:『善保此足矣。』詒謀如此,何足為訓?書曰:『慎厥終,惟其始。』太宗首開私財之端,及其後世,困於兵革,三司財帛耗竭,而內藏積而不發,間有發緡錢幾十萬以佐軍資,便以為能行其所難,皆由太宗不能始故也。」
洪武中,湖廣都司請運施州、崇山、大庸、五開、黃平、平越等軍食,太祖覽奏,顧謂戶部臣曰:「崇山、大庸屯種歲久,何得乏食?數年來軍中無尺寸之功,但知需食有司,而不卹吾民供給之困。惟施州從其請,五開等但令軍士屯田自食。」
洪武初,天下官民有犯者,俱命屬之法司。其有重罪逮至京者,或令收繫錦衣衛,審其情辭,用事者因以非法淩虐。太祖聞之,怒曰:「訊鞫者,法司事也。凡負重罪來者,或令錦衣衛審之,欲先得其情耳,豈令其鍛鍊也?而乃非法如是!」命取其刑具,悉焚之,以所繫囚送刑部審理。
洪武二十年春,郊祀禮成,天氣清明,聖情悅豫,侍臣進曰:「此陛下敬天之誠所致。」太祖曰:「所謂敬天者,不獨嚴而有禮,當有其實。天以子民之任付於君,為君者欲求事天,必先恤民,恤民者,事天之實也。即如國家命任守令之事,若不能福民,則是棄君之命,不敬孰大焉。」
洪武中有老校丁成者,言河南舊有銀礦,採之可資國用。太祖謂侍臣曰:「君子好義,小人好利,好義者以利民為心,好利者以戕民為務,故凡言利之人,皆戕民之賊也。朕嘗聞,故元時江西豐城之民告官採金,其初歲額猶足取辦,經久民力消耗,一州之人,卒受其害。蓋土地所產有時,而窮民歲課成額,徵取無已,有司貪為己功,而不以言。朝廷縱有恤民之心,而不能知,此可以為戒,豈宜效之?」
國初,兩浙富民畏避徭役,往往以田產詭託親鄰佃僕,謂之鐵腳詭寄,久之相習成風。鄉里欺州縣,州縣欺府,奸弊百出,謂之通天詭寄。太祖素知其弊,及即位,乃遣國子生往各處,集里甲耆民,躬履田畝,以量度之,圖其田之方圓,次其字號,書其主名,及田丈尺四至,類編為冊。而所繪若魚鱗然,故號魚鱗圖冊。 【 「魚鱗圖冊」原脫「魚」字,據明本補。】
太祖嘗命儒臣書洪範,揭於御座之右,因自為註。謂贊善劉三吾曰:「朕觀洪範一篇,帝王為治之道也,所以敘彝倫,立皇極,保萬民,敘四時,成百穀。本於天道,而驗於人事。箕子為武王陳之,武王猶自謙曰:『五帝之道,我未能焉。』朕每為惕然。遂疏其旨,朝夕省覽。」
太祖聞侍臣進講有論人之善惡感召有不得其平者,因謂之曰:「為惡或免於禍,然理無可為之惡;為善或未蒙福,然理無不可為之善。人惟修其在己者,禍福之來,則聽於天。彼為善而無福,為惡而無禍者,特時有未至耳。」
太祖曾諭兵部臣曰:「軍士月米,僅可充食,身亡之後,即罷給。或父母老無所依,或兒女幼無所賴,將何以自存?困而不卹者不仁,勞而不報者不義。軍士皆嘗效力於國,豈可忘之?爾兵部悉閱軍衛,凡軍士死亡有父母年老兒女幼小無依者,並優之,毋令失所。」
太祖嘗謂禮部臣曰:「尚齒所以教敬,事長所以教順。虞、夏、商、周之世,莫不以齒為尚,而養老之禮未嘗廢。是以人興於孝弟,風俗淳厚,治道隆平。朕詔天下,行養老之禮,凡民年八十以上。鄉黨稱善,貧無產業者,月給米五斗、酒三斗、肉五斤;九十以上,歲加帛一匹,絮一斤。若有田產能自贍者,止給酒肉絮帛。」